各人献茶起身,四下观看,主侯还以为子弟们有话要说,群散了之后仍无一言发出。
“相家可有人来禀?”
不恒摇头,“自入相家之后,少主侯来寻过一次,套我那相家外家经营物事,主侯无需担心她知晓府上变化,暂能瞒得一段时日。”
主侯揉穴道,“子弟们都作吩咐了吗,有些与她要好。”
不恒再低脖,“劳主侯费心了,那位到府只有几人可知。”
主侯呷了一口药汤,脸色难看,见他还立,要其看座仍是不动于衷。
走上三刻,起一珠帘,望去坐南朝北一圆木台式样,想其应不凡,却落她几分心中所想,相猾霖观其眼神,已无先前忧思。
来者皆已站立有序,与不簪侯他们一般,面具纹样各不相同,沿着墙边走上几步,便可见人实则分区而站,视线尽头是那圆台,但还没有出现看似众人切盼之物。
她转身狡黠浅笑,“看来不用分开。”
两人站在最后头,前方台子还比男子高上三尺,隐隐可见台子里面竟也分间藏人,犹如开窗充作当铺之用,外挂一名牌,颜色均不相同,以此引人来站,有众成区,单人成区也不招怪。
四更起,那台子初现数位妙龄女子蒙纱而立,以帘布为界,女子间相看不了身旁之人近容,再一现,帘布内化一金色笼子,女子皆生恐不敢动,台心再升十尺有余。
她看去那台心高座上的人翘腿倚着,面具两侧皆刻着蛇纹,黑色眼珠子厉得很,倒是与蛇在警惕外敌时发出的光芒并无二样,颇与那日的严桦肆不同,像是俩人,“应是严桦闽没错。”
相猾霖陪话,“得断其后患。”
得之其意,她便放心去谋。
开口便是说书先生姿态,“想是诸位未及第,又或是官场不得意,才抬尊驾到陋处来,言多必招烦心,依例先转一周。”严桦闽声落,台下金笼有转动之感。
“还有空笼子,还有还有。”
这时三两声也起,听上去不像是在闹事。
台子不再转动,“没错,今夜赶巧了不是,还有三个空笼子。”
说话间,不簪侯示意她暂离此处,相猾霖见她一小挪一小挪蹭到刚才呼声之人身旁。
呼声之人初始对其厌烦,她便做贼似的露出一玉牌,便得上他几回耳语,她离去后还可见他欣色,似是对刚才所为颇为满意。
相猾双手抱胸小退两步,以防引人注意,“问出什么来?”
“卖女求妻,上面均是未嫁之女,晋阶渺茫的官将尚未婚嫁之女抵押在那混帐手里,然后女子的所属名牌便挂在那儿,”她摸着脸手指着前边台子下边挂着的牌子,“未及第之人若想求一官位,就打听各家未婚嫁之人名字,找到名牌候着,最后拿到名牌的人便是娶了这女子,得岳丈相助。”
相猾霖气说,“荒唐,若娶了岂能不知晓双方来过这地,日后怎能相托?”
“娶妻得官位,便是官官相护,以己度人,又怎么能让一方落势。”
相猾霖补话,“成了未来要扶持之人的岳丈,若有一日高中晋高官,便是命脉捏在手中,婿差便不认。”两人相视一汇。
有父如此,其女不幸。
“刚才那男人,是鳏夫,带着一幼女,瞅准了那空笼子。”不簪侯那时便想给人一痛击。
相猾霖推着她腰往前三步,严桦闽捕捉到了异样,踩着那金笼边落在地上,人群慢慢移开一条道,相猾霖抛弃了她,自己装作看戏闪到一边,“祝你成功。”
狡猾。
不簪侯见与她耳语的人也被身边人推前来,男人直跪下求饶,“不关我的事,他是侯府外家人,没错,就是这牌子。”膝盖叩着地面跪来,扯下不簪侯的玉牌示以众人前。
不簪侯踹开人夺回牌子,这确实是她顺了一枚侯府子弟的。
相猾霖观严桦闽兴味正盛,实与在陈馆见的人有南北之别。
严桦闽高她一个头,“公子哥到此处来莫不是求个小娇娘不成?”话音盛气不可违。
耸了耸肩,手还捏着牌子,牌子拴着的流苏拂过严桦闽耳边,他躲过了她的拳头。
她被捏住右手腕,左手冲其胸脯下划,双脚并翻转欲从天灵盖下压,瞬松开她手,以挡重压。
没人欲上前分说,帮上哪一头都不好活,台上的姑娘均被引着离去。
“你情我愿的,公子哥也要插上一脚吗?”
“我生来唯恐天下不乱。”
相猾霖丝毫不担心这小身板折损到,不簪侯十五岁时便对几头兽物就能赤手空拳吊着来打。
两人争不出谁强谁弱,身体互相压制着对方,想要速速解决这档子事,露法器是好计,就怕哪个识货的将她真实身份认出。
“想个法子,擒住他,我好邀功,兄长。”不簪侯绝对是故意的。
人们又往后退,相猾霖来不及咬牙紧接着撒上一把粉末冲严桦闽眼睛,其余人立马冲开逃出,惹得粉末飘散四处。
不簪侯怒道,“你这是什么招,逃命用的?”
相猾霖立即给她塞进一丸子,两人站着不动,门楼的差使找不到他们的主子,这粉末足够吃上一壶。
严桦闽揉开眼睛,口嘈道。“拙技。”
“倒。”
不簪侯后觉,谁来扛走这人。
“当然是第三个人。”
相九走进来,一把甩上肩膀,“扔哪儿?”
相猾霖两手一摊,“我可藏不住。”
“侯府,交给不恒处置。”
不簪侯连着打几个哈欠,“这下好了,回去补补。”
她作势撑着膝盖,“我背你回去,快要撑不住了吧,还在自己随从前强撑着。”
“睡着流口水我可不负责。”
“别暗讽。”她努着嘴,手向后示意。
相猾霖一趴上背,身子就沉了下去,许是睡着。
这地方被整了一夜,想来擒了王,日后生事也起不了多大的风波,只可惜那些早已被交易出去的女子。
正所谓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不簪侯实实撞上了怪茬,走哪儿就撞到哪儿。
“你这小贼还拐带人。”
声不知所起。
看来撞上鬼了,不簪侯心想着,深吸一口气冲挡着自己方向吹出一大口气,“都四更了,做鬼都不消停。”
现出的鬼魂被她这口气吓了一跳,跳脚道,“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第二只鬼驳道,“还说什么做鬼,现在不就是鬼了吗?”
第三只鬼啧啧道,“别上了这贼的道。”
不簪侯懒懒道,“三位鬼大人,行行好,我们二人实在困得不行,行个方便,俗话说,做鬼也快活,不如让这做贼也快活快活。”只消一刻,便能在暖床躺着。
第一只鬼架起了官腔,让开步子,“就这么说定了,大人有大量。”
让是让了,她也得以背着人往回走,无需转脸便能听见那三只鬼还在跟在她旁边喋喋不休。
而耳朵灵敏地逮着了“精通赌术”的字眼,眼睛亮亮地反盯着三只鬼,像犬吠一般,“带我去,明晚一合赌坊第一张桌,不见不散。”
话交代完,人就跳着步子从墙外飞进。
三只鬼还迷糊着。
次日,相牧撺擢一丫头上楼喊醒那人神,她也听话,一喊就醒,梳了头,卷过了被,腾腾踩得板子实响。
“今日怎般这晚?”他还不知昨晚之事。
小鼻子凑过来一顿嗅,不簪侯不等其贴身旋即佯怒移开他面,甩手嫌弃。
“酒多伤身,允我调养调养多些时辰。”不簪侯重新整了整发髻,“饭菜在哪里吃得?”
他多余一想,不料她收拾一番只求饱肚,“我领你去。”
厨房此时只剩一老妇,尚在卷袖刮锅水,见二公子和一生面孔女子,想来此位是人神,笑逐颜开忙道福声。
“董婆婆,要两碗馄饨。”相牧摆开椅子让其坐下。
不簪侯摆手道,“不必麻烦,馄饨还得剁肉裹馅,就茶饭和四五枚水煮蛋便可。”
婆婆感人神体谅,手脚麻利端上了桌。
“这三儿你吃上,不算我亏了你。”人打了一下哈欠。
她剥两枚蛋泡在茶饭盯上一阵儿,俄而如狼似虎状吃干抹净自己的分量,打一大嗝才意满。
相牧讶然,怯问,“再要一碗?”
她抿嘴重重摇头,掩一边脸,“你兄长每每和我出去,身上银两不够,你知相猾霖身子总弱,得补,我就得学着吃少。”
不簪侯皱一侧眉仔细瞅着,想他已经信了她八分。
相牧谅她还倦着,留她一人坐在亭子里懈身发呆,而他自寻玩意逗去。
见亭外一低处花开正艳,寒冬之际,亦有花争几分暖,伸手探去还不得一半高,人不服,跪身以求碰上一两瓣,“可恶,欺负我身短还是你这花成精了躲我?”
“身短用不上说出来,是事实,花躲你,也是机灵,知你折它手脚,岂不恐慌?”一副伶牙利嘴离不了他,听他说话精神,想是休息有十分之余,便也心安,难得不乐于与他拌嘴。
见不簪侯单薄,想她必不愿离开入房,“相九,取一暖炉和一披毯来。”
“是我想不周全,让你出来受这寒冻。”
回走时,岔口处出来一男一女,是严桦薪,和一女子。
男子先跪,“家主,今日来晚道安,实是昨日我向来亲厚看大的侄女上门问候,亦收拾停当多耽搁了一阵。”严桦薪问安后小腾两步,女子接过,又端又正双膝跪下拜首,“家主安,小女名唤严桦洛,取洛神赋首字。”
“请起,无需如此,若无事,你等先退下歇息。”
两人再一作揖退去。
“气不打一处来,我生不上那女子的气,却那严桦家家主不认我,还不作礼。”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人神一单脚踢去险些没把自己弄抽筋。
“相九,还不扶着点,就为这生气倒不值当。”
相九知家主戏说,故不动。
“遇佛都还得拜一拜,活的人神就站在跟前,倒把礼数给囫囵吞了去,便是从他开始,才教得那自家小子无礼待我。”她想起那小子,“相九,不恒可有问别的?”
“神色安然,依我看来,像是要抽上那小子几鞭子,惹你费上这许多功夫。”相九顺毛的功夫又见长不少。
稍一停当,人就借故回房休憩。
相猾霖嗤笑出声,他一眼便看穿她意欲何为。
不簪侯闭上眼等上两更天,欣喜之态无人窥见,摸上软枕底部,硬起一处,“想死宝贝了,娘亲这就马上带你们出去见世面。”
锃亮的十枚金戒指一一套上手指,得意在窗前晃上几晃,想的今夜又是不少银两进袋,心就不自觉扑通扑通地跳。
一到赌坊,见过的人立马低首称安,再等会儿,便换了一张嘴脸与人神抢这银钱。
人神到赌坊不是稀罕事,久而久之,便无人日日向外讨论人神在赌坊如何,除非事出惊奇。
不簪侯贴着木柱掳上一鬼,其余两鬼跟上,“你们三只鬼果然来了,如何下注,教教我?”
还是第一只鬼话多,“你一直下注相同一个,定中。”
被她推开。
第二只鬼抚着下巴,似是想到什么,“买通那操盘手,得了消息准没错。”
再一推开。
“准是你,说吧,诀窍是什么?”诀窍什么的,她也曾问过相猾霖,可恶他一字不说。
最后一只鬼虔心道,“用心祈祷,神仙就会保佑你小钱进,大钱丢。”
“你们这几个混子。”
路过之人见人神两拳对着空气旋,许是什么制胜行为,匆匆略去到别台又重开一盘。
在赌坊石阶等到三更鼓响时,缠着再赌一盘的泼皮被无情推出,见人神抬头观这全程,余人便羞愧离去。
街上空荡无人,人才开口道,“你们走吧,三更一到,是离开这里的最佳时辰,再晚,便又留下了。”
第一只鬼各看了一眼那两只鬼,“原来你是想送我们一程。”
“无他,瞧你们没有坏心,在异乡逗留的鬼总归可怜的,既然来到此处,有缘遇上,便送一程。”
第二只鬼沮丧道,“可是我们找不到我们的家乡在哪儿,过去了这么久,什么模样都变了,这才结伴四处飘荡。”
第三只鬼接道,“原有一老头答应带我们回去来时的地方,谁知途中我们三儿掉落,落到此处,不知该往何处寻?”
不簪侯问,“只要寻到那老头便能带上你们?”
三只鬼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好,待我忙过这阵,定带你们去寻。”
“为何做到此步?”是第三只鬼。
“我是人神,你们是鬼,神鬼不分家。”不簪侯说完便觉无趣,闭上了嘴巴不再往下提。
“你就是那人神?”第二只鬼还有点惊讶。
“骗鬼的把戏,哄着我们玩呢。”第一只鬼不信道。
第三只道,“管她有没有骗我们,冲你这仗义之举,日后帮得上忙的,找上便是。”
三只鬼还是并成一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