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簪侯手背在后面,上上下下打量少年一番后,“你就是相猾霖的弟弟?”接着向后倒腾摸着一把椅子坐下,“说来听听,他最喜欢干什么?”
“看书。”
“喜欢吃什么?”
“没有。”
“最擅长的兵器是什么?”不簪侯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世人皆知相猾霖玉箫不离手。
“双刀。”
他挑起了她的兴头,“那小名叫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说你是他弟弟吗?指定是他处的身边人关系不好过来忽悠我,是不是那相家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了?”
相牧有点气急败坏,跺了一下脚,“你这问得什么问题,你大可以出去问问我到底是谁?”自知此举有顶撞人神之意,松开了拳头准备离去。
她立即瞬移到他面前,嘴唇没有发出声音,“那最讨厌的人是谁?”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相牧低下眉又抬起半分下巴,“他最讨厌他自己。”
“啊,好痛,好心痛的回答。”不簪侯向后踉跄几步,摸着胸口,“确实像他的做派。”
“他还在等着你带他离开呢。”少年像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就去一趟吧。”她拉起他的手便消失掉。
相牧喝止她即将要跨进相家的动作,“你记住了吗,给那个人留点面子。”他开始后怕那人知道自己没有遵守约定而冷下脸的样子。
不簪侯用力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让他放心,一不注意,人手脚并用大摇大摆地穿着七彩衣裳从护卫身旁走进去。
无人敢拦下,七彩衣是人神身份的象征,她轻易不露。
护卫侧眼注意到二公子躲在一处上下跳着双眼盯着这里。
不簪侯嘴角轻扬道,“来,把我的跟班喊出来见见,让我瞅瞅好没好全。”
先出来的人是宗长相泽,双手抱拳迎到离她一寸之隔,小胡子还没完全发白,身子骨看上去还能熬个好些年,她不禁替相猾霖汗颜几分,怕是来日不堪受。
受完了这老头的礼,不簪侯当着他的面耍了几下招式,“最近一身蛮力无处使,忍不住在老宗长跟前武了武。”
相泽这还是初次见人神,还停留在坊间对她的说法是如谪仙一般,想来是说话不冲人抢理的性子,见了如今这般,怕是占不了全理。
“相猾霖呢?”
“家主在好生歇息着,恐怕还不能折腾太急。”
相泽想要一锤定音,绝了她进门时吆喝的目的。
不簪侯眼睛微眨,“老宗长,你做事好不地道啊。”
不簪侯注意到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老宗长的儿子相昭吗?
“哪里做得不合尊意,烦请示下?”话里没有应有的退让之意。
不簪侯循循诱之,“听说相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玉箫一旦启封,就有血脉归宗这回事,你们就着急传宗接代了?”
让她在意的是,比她更期待老宗长的回答的是身后之人,像是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对峙,顺带思索着什么。
听到闷哼一声,相九推着相猾霖从她背后出来,“劳人神关心,此事相家自有打算,恐不可再议。”
白脸是他,红脸就由她来当,老宗长看不出就怪了。
见相猾霖脸色回红了许多,耳根也泛着红,也不枉费她亲自来一趟。
不簪侯犹如唱戏般踱进几步道,“老宗长,我近来接到不少百姓的请书堆积在侯府,一人实在分身乏术,案宗也有许多不通,相猾霖一人可抵百仙,有他,我可舒心不少。”
老宗长一丝微笑闪过,“尊有百民求,相家亦有自家事,就此搁置一段时日,日后必将顺遂您意。”
老狐狸言辞亦进亦退,若她紧追不舍,岂不是连相家的请求也不算作百民之求。
老头说话滴水不漏,而相猾霖的处事约莫是遇强则强,老狐狸教出了相猾霖这只狐狸,不知是好是坏。
不簪侯嘴角做作地撅着,哀求状道,“阿霖,我离了你实在不行,只好我先暂时住在相家,好把不识的地方理通。”
“这,,,”这次反而是老宗长拦住那男子。
不簪侯差点将相猾霖推到柱子上,“人神倒是随心,不把我的命当成命似的。”相九不愿让她来推是在理的。
“这东西怎么到我手上就废了呢?”怨天怨地不怨己,谓之放过自己。
相九推得平稳,推着相猾霖好几步远才被呼停,鲜少会有不服气挂在脸上,相猾霖看着可笑,“相九,论斗气,你斗不过她的。”
相猾霖叹息,“相牧去找你了是吗?”
“你弟弟有一点不像你,他比你聪明。”她在提醒他,是佛脚是神脚也要适时抱一下。
“那就好,那你会护着他吗,若他有求于你。”
“当然,神佑万民,佑你,也会佑他们。”她不容他人质疑。
相猾霖为了缓解气氛对着相九,“你去找一下他吧,怕是恐我生气打算这几日在外漂着不入门。”
相九退下后,是她接手过来,“今日的袍子好看。”
水蓝缠腰长袍,竟引得粉蝶探香,实是一副才子高雅之态,不察他亦生得一副好颜色,若加软语调合,必让麻姑立乱性。
人不客气呛着几分笑,拨得不簪侯心神一动,“只你一人闯?”
“你道还有谁?”须臾间她想起一轮廓,“不凛啊,被人抢走了。”
回府之后,不凛不在,案台边也无人铺纸磨墨,好生无聊,每日定要与不恒较上几句,切勿轻易将人遣离。
良久,不簪侯把不住眼撩起帘子往外瞧,雪已晴,旁人每一撞见帘后二人双双瞧来,不敢声言,倒把腰曲着作揖。
眼睛滴溜溜地看了看天上,又瞅了瞅雪地,“尚未正经媒事落上,你倒也喝了不少梅汤。”
见她说得不自羞半分,伴几分酸气袅袅,分说道:“身子弱,还无法配合家中安排。”
人于是变作笑吟吟脸儿,“真是可惜,月下老终不得你意。”两脚一前一后换着翘。
“对了对了,功德录是否淡掉了严桦闽之名?”
相猾霖听了,半日不作声,她看人已呆脸,“无?”
他从袖口唤出一玉片,转过别头递上她手,“并无此名,初现严桦肆,后又消散而去。”
不簪侯一惊,“死的那位其实不唤严桦闽,而是严桦肆?”
他道,“恐是此意。”
人总是拦不住,便连饭不吃,一头骂,一头走。
两人一递一句说了一回,待人神气冲冲离去,相九才从后方转角迈出身,“家主,人神闹去,你不担心吗?”
相猾霖侧头睨着,“瞒不得,但也拦不得,由着去,她全非不斟酌之人。”
相九又不解,“但是严桦家少公子只一位,为何会有两个名字?”
这相牧正来,随即噤声不语。
他眉心下陷,“撺擢人神,不怕招致麻烦上身,我从来不教你如此行事。”
“不悔此举,任你责罚。”
相牧双手抱拳挡前,不服不甘得了个三天不许来见。
三日他果真不来,连着那不簪侯不循着味儿到房里,相猾霖便就要人不见人,要话不回话。
“今日早随那人神寻了个别处,应是见昏色才回来,家主且等上,若归了,我来递话。”
相九领了这琐事,便会做得细致。
相猾霖问道,“别处是?”
相九不惊不偏,“自是人神爱去之地。”
不必细说,她惯会唆动人心,相牧觉得新鲜,自会屁颠屁颠随她走上一趟,每到那赌坊吼上几嗓,人人便也知晓人神溜上铜臭之处。
不簪侯双指摁紧太阳穴,斜瞅了右上角银钱,又心慌再摁上一阵,牙关上下咬合,要相牧看来,不知是念咒还是关切自个银钱成了哆嗦。
“不可,应挪去那头。”唬住了她的手,少年身量不足,借一长柄挪动银钱去另一头,“我的准头比你要好。”
他见她已输掉八分,今日再连输,人神财运不济便在坊间成了定数,来日又是一通话本套辞。
“几分把握,小相牧。”
“一分。”
“你兄长若在,便是十分,罢了罢了,便信你一分。”不簪侯连忙丢了个眼色与操盘人,她现在就要知这一分有没有十分之势。
且不算上这盘,仅花上两个时辰,相牧替她将前几日输掉的都挽了回来。
人神欲掩不住欣喜之情,险些儿踩上赌桌揽入那钱山,相牧别首缩回半个肩膀,心里怜道,兄长真是体面人,不恼人神失态于众人前。
且说不簪侯近得了赌,亦酒沾上几分,相九一连陪了几时辰,就听着踢脚趴壁之声,相猾霖推开别手,迎出门去,数步远,瞧着一身压着一身,走得东倒西歪。
“拿茶来。”一面又叫,“热毛巾。”
相牧吃得脸也红红的,但没她过分,两个醉鬼分管而治,躺在家主床上的是那更醉的家伙。
即使不妥,相九只好不冷不热瞅上一会儿,待人神消停下来,才想起不能冷着这半大小子的事儿。
小子半嘴嗫嚅,听不清字句,便抖着后背哄着入睡,愿学不来那酒鬼撒泼摸样。
房里静了一刻,床上人梗着脖子,斜溜着一圈,才叨叨起身,“真是暖和,睡着了可就误事了。”
“你不必如此,相九还是信得过去。”
“不是不信,只我习惯与你商量。”
听那更鼓时,正好打三更,不簪侯吹剩一灯,“身子能站多久?”
“奉陪到底。”相猾霖一侧看去,“但是还能看见你的十指金戒。”
赌鬼不觉心虚藏于身后,马虎眼也打得迟,“走吧,宜早不宜晚。”
再射掉最后一盏。
赌坊建于地底下,朝地上对外有一大门于闹市中,三更过,大门闭,有一小门开于城中清石巷第五间草屋,油灯作亮,不引人留眼,只作书生在里面彻夜苦读,往里一道仅单人穿过,入之无需通行证,此处只由口头相传,只男子放进。
两人躲于一处,身上的衣裳已换作另一身,戴上面具只露出双目,不簪侯才领他走向草屋,“你悟性不错,注意那位看书的人。”
“要作答方能放行?”。
不簪侯上下审视一番他,“这就奇怪了,这赌坊相家应是知晓一二,不恒派人查了那严桦闽,才知这里不好插手,被我套出来话,赌坊看似什么人都进去玩两把,但是那操盘手还兼度量人心气量的差事,为的就是给这三更后的场子稳住些人气。”
“人气?”
“若说杀人断肢是最直接的极刑,那么里面便是噬心要魂的**。”
此时的不簪侯端正着身子,落魄不如意的忧思覆在眼里,“想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
“做便是了。”
两人前后脚跨进去,里面两名书生对立而坐,相猾霖看着抬着头的那名对着不簪侯的衣着轻轻扫了一下,紧随着尝试从她眼里窥出什么。
接下来便是轮到相猾霖,他自然略过去那名书生的存在,眼角瞥到将书竖起来的那位,看起来身子小巧得多,比不上前者的身量,他要记住,给人看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走进狭窄的通道,待相猾霖走到尽头,不簪侯已不见人影,摆在面前的有两扇门,左右各一个,推开哪扇,似乎与她注意书生看的书有关。
【应是右边。】
一声响,“带你来准错不了。”是她。
“刚才那位是女子假扮的。”
“没错,只她右大拇指有淡淡的粉色,不解释这么多,快些进去。”不簪侯一股老态互插着手走进。
他道,“不要离我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