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必层——无忧乡;某处小木屋。
面具末端的喙部轻微晃动了一下,伴随着一阵不情愿的长哼后男子伸了个懒腰,花了几秒钟思考自己在哪的问题后转而透过面具上的镜片将视线移向了自己手中还握着的羽毛笔和一地的草稿。
啊对......他在研究新的药方来着,这是他时隔多久第一次休息来着......三天还是四天?嘛,好像也不重要......
他久违的没有做噩梦已经是很完美的一件事了。
男人再次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身上白大褂沾上的木屑,将桌上散乱的文档大致进行了分类并放进抽屉后起身小心避开一地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推开了紧闭的屋门——在短暂适应清晨的阳光后慢慢迈步而出。
男子刚刚从一栋小巧的红砖房里出来,眼前出现的是一片长满各式各样奇花异草的小山坡,而放眼望去不止是眼前,遥远的地平线尽头能连绵不绝的小丘陵上也满是不同颜色的各式花果药草。
“啊,疫医先生,早上好啊。”
从一处花田中一个女子抱着一大束红花站起身,朝着男子露出友好的笑容,转而像是想到什么挑眉带着质问的语气道:“哎呀,你不会昨晚又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吧,疫医先生。”
“不不不,今天真的睡过了。”疫医连连摆手逃避对方审视自己的目光,急急忙忙转移了话题,“那个......这一批百日槿怎么样?有没有质量特别出彩的?”
听疫医说到这个女子瞬间喜笑颜开,弯腰轻轻单手托起一个水晶盒,里面是一支花瓣颜色尤为鲜艳且会无风自舞的百日槿,疫医小心翼翼接过水晶盒,看着花瓣末端呈现出的半透明水滴状的弯弧忍不住发出惊叹:“太美妙了......有了这株百日槿应该又可以治疗好几百起红面疮病体了吧。”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将水晶盒递回给女子,却发现对方正皱紧眉头盯着自己:“......干嘛,我面具上有脏东西吗?”
“不是。”女子轻笑着摇摇头接过水晶盒,“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样子有点像个变态而已。”“请不要笑着说这种话啊,总感觉很失礼也很让人伤心啊?!”
女子抿唇一笑,看了眼山路延伸的方向道:“疫医先生你还不去复诊检查吗?小心到时又被病人投诉哦。”
“啊对......今天要去三家......不对,是四家......”疫医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后点点头,对着女子微微颔首示意,“那我先走了,药圃就拜托你了。”
“好的,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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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色相较之前好许多了呢,现在还有呼吸不通畅的症状吗?嗯......好,那看起来我可以帮您换种药了......是的......”
“孜悻斑已经少了许多了,接下来就是消肿工作,入夜前我会给您带几包药材,熬煮出来的药渣过滤后拿巾布包紧压实,然后再——”
“很抱歉......现在来看病情确实没有好转......不,我的能力真的有限......就像我之前几次推荐您去选择别的医师那样,您遇到的情况是我尤其不擅长应对的......是的......真的非常抱歉......”
“嗯!恢复的相当好!是的!如果没有什么其它问题的话我觉得差不多可以离开了——不不不,还是等到明天吧,等会我去准备一些可以让您带走的备用药......是的,价格还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
疫医拿出一副在第七必层和陆呈他们相处时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患者,从最后一个小木屋出来后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随后便径直朝着药品库的方向走去,却在到木屋不远的地方减缓了脚步。
有些不对。
附近无论是病人还是医师间都有个相约俗成的规定,那就是一般情况下外人不会靠近医师各自的药品库——可是很显然,最近有人靠近过他的药品库,甚至是进去过。
看着周围被打理过的草地突兀多出来的崭新压痕和虽然不明显但被暴力扯坏了的窗锁,疫医原地踌躇了一会后抓了抓后脑,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还没踏出两步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颈边,身旁的黑暗中传来了男性紧张的低语。
“不,不要过来!”
一个人吗?不......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听起来二人的气息都很凌乱......
“不要这么激动嘛。”疫医原本对待患者的温和语气瞬间变得慵懒了不少,他有气无力地举起双臂耸了耸肩膀,面具下的视线则始终锁定在那片黑暗深处,“你......应该是第一次来无忧乡吧?”
“......你怎么知道?”
很好,看起来愿意交流呢。
疫医在心里暗搓搓思考着,一边缓缓点了点头,毫不在乎那把小刀的刀刃离自己更近了一些:“果然,看起来你们并不了解无忧乡的规矩啊。”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啪嗒”一声,疫医毫不顾忌对方的武器威胁伸手按下了灯的开关,瞬间的光明驱散了房间中浓郁的黑暗,一个披着破斗篷的红发青年惊恐的神态出现在了疫医的视线中——他看起来很年轻,眼窝下方的位置还有着点点雀斑,身体谈不上有多健壮但也比他这里很多的病人看起来好多了,但他眼中却带着少许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疲惫感,看样子是有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疫医的语气平静,像是一位侃侃而谈的讲师:“这里是第五必层无忧乡——在若花怜的规则之下,是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杀人甚至是伤人的。”
“若花怜?”
“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你可以尝试一下把那把刀贴的更近一点,但你那把刀是刺不进我体内的。”
青年似乎并没有这种打算,他脸色飘忽不定地放下小刀转而又举起来指着疫医,眼神中带着不甘和挣扎,直到一个慢吞吞的脚步声从角落幽幽响起,一个身穿深黑色全套长袍且带面纱的女子从角落的架子后面走了出来,她个子出乎意料的高,甚至比在场两位男士都要高一个头,而此时她面带有花纹的薄纱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嫣红色的嘴唇。
就在疫医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对方手上的物件——那是一个带雕饰花纹的小木板和一支笔,随后女子便将木板转了过来,上面是一行非常秀气且好看的字迹:
【算了,阿铭,我们才是闯入者,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这位先生,非常抱歉,他是因为我受伤了才这么焦急传进来的】
疫医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后问道:“你......没法说话吗?是受到什么药品影响还是——”
疫医还没说完那名青年就挡在了他和女子之间,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快:“玖思是一名‘不闻不问’,你不要太失礼了。”
不闻不问?
疫医花了几秒钟去思考这是什么意思,而青年也看不出这个面具人的表情,不清楚对方又在打什么算盘的他正准备找机会溜走,却发现女子主动绕过他身边站在疫医面前,随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最后摆了摆手。
啊......她是个聋哑人......
疫医立刻明白了对方表达的意思,看青年一脸焦急地和女子打着手语示意对方不应该这个时候出来便叹了口气,借力靠在门边后举起双手,手上的动作流畅且自然:“说说你们的事情吧?为什么会闯进我的药品室?如果是偷药的话也不会呆到现在了吧?”
女子很明显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飞快:“您会手语?”
“有时候需要面对没有语言沟通能力的病人时,手语就是最方便的交流方式。”
三人相对沉默了一会,最后是女子抿唇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些许,但是讲述的内容可以说是变相的滔滔不绝:“我叫玖思,这位是阿铭,我们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来到了这里,身上没有钱财所以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最后我们就找了这么一处无人的仓库落脚,我们什么都没拿,所有东西都还放在原本的位置,能不能请您放过我们,我们并没有恶意。”
疫医并没有立刻选择回应,他撇头看了眼那紧张兮兮盯着自己如同炸毛的猫一般的少年,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后手指在面具喙尖的部分轻轻点了点:“你们......被人追杀了?逃出来的?第四必层?”
玖思的红唇小幅度抽动了一下,而阿铭的反应更加明显,脸色骤变拉着玖思并准备逃出去,而疫医抢先一步开口道:“你们不会觉得自己是第一个从那里逃出来的吧,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疫医叹了口气,没有在意停下脚步的少男少女,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他们两个身上满是一股第四必层特有的香灰味——充满死意,让人不快。
似乎是察觉到了面前之人语气中那种深深的无奈和痛惜,少男和少女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乖乖站了回来,阿铭依然将玖思护在自己身后,咬了咬唇后开口道:“你......是医生?我听说这里很多医生?”
“确实是,但是我看你们除了情绪有些不稳定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需要看的地方,更何况那女孩身上唯一的伤口你也包扎的很好。”疫医微微颔首,手上的动作依旧迅速,“至于她的耳疾和口疾,恐怕是先天的吧,我猜这里大部分的医生应该是无能为力的。”
少男和少女再次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疫医率先开口:“站在这也不是办法,你们在这里一点也不安全,只要追你们的人有脑子就会知道你们来第五必层了,你们还得跑远点。”
“可是......”阿铭低下头,握紧拳头颤抖着身子小声道,“我们不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能来到这个地方都花了我们好几年的时间准备了。”
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后面默默看着的玖思抬起头,似乎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后用手语道:“可以请你帮助我们吗?我们可以给您一些从我们那里发掘出的有价值的宝藏作为谢礼,可以把我们送到一个尽可能安全的必层吗?”
“玖思......”
疫医本人双手插兜,根本没人能看清他面具下的表情,而在玖思那面纱都挡不住的炙热注视下他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轻哼一声,抓了抓头发开口道:“唉,真是一件麻烦的委托啊,但我这个人就是助人为乐。”
下一秒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打了个响指继续在玖思和阿铭的注视下打了个响指自语道:“啊......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欢迎我呢......算了,先把你们带过去吧,起码比呆在这里要好。”
“你在说什么?去哪里?”
下一秒阿铭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只见疫医脸上那个鸟嘴面具开始扭曲变形,从原本通体漆黑看起来神秘非凡的模样转变为了一个色彩冲突极其强烈,极具现代潮流风格的面具,虽说依然是鸟嘴模样,但是看起来风格和穿戴者的气质都发生了非常显著的变化。
“好了。”
无视了阿铭愣愣地目光和玖思不明状况的歪脑袋,疫医推开了药品库的大门。
“等我回去换一身衣物,是时候该请假回老家一趟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