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叼着一块儿芙蓉糕,嘴里含含糊糊道:“下月天子搜城(寿辰)、万国来朝,凤嘟(姑)说,届时要一战成名,捍卫盛京第一坊的美名,将……虫(琼)花阁狠狠踩在脚下!”
玉珠了然点头。
红药手里握着牌,抬眸瞧了一眼白芍,嫌弃蹙眉:“小四啊,阿姊说过多少次了,说话的时候嘴里别嚼东西啊,小娘子家家,多不雅观呐。”
紫云眼睛盯着牌桌,一脸苦大仇深。
“这叫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咱们阁里那些老物什早就该换了。别的不说,单说我的那把琵琶,修修补补都好几回了。”
翠缕点点头,朝对面努努嘴道:“要不是受了春娘刺激,凤姑倒还未必舍得下血本。对啦,还有陆家给的那笔聘金也该填补进去了吧?”
此言一出,屋里四个人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缩在榻上的玉珠。
只见今日她虽梳了妇人发髻,举止神态却与往日无异,便猜测其中必有隐情。
红药掩唇轻咳两声,嘴角绽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状似漫不经心般地开口道:“对了,阿芫,那陆郎待你如何?你怎么突然就回来啦?”
勿怪她们多心,这大户人家向来有大户人家的规矩,这大户人家的门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
玉珠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支支吾吾道:“公子他待我很好,只是……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红药张了张嘴正想着如何措辞,紫云蹙眉抢先道:“什么麻烦?难道那陆郎真如传言中说的那般,堕马伤了……要害?”
白芍闻言“咕咚”一声,捂着胸口剧烈地呛咳起来。
玉珠递给她一盏茶,为她轻抚着背道:“四阿姊,你没事吧?”
白芍仰头将茶咕咚咕咚灌下去,红着脸摆了摆手:“无事,我无事。”
翠缕一脸好奇地看向玉珠:“别打岔呀,阿芫快说说,二阿姊说的是真的吗?”
玉珠想到那夜身下感受到的情形,登时小脸一红,赧然道:“公子他只是伤在腿上,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红药支着下巴,表示不解道:“既然无碍,那又是怎么回事?”
玉珠轻叹一声,将那夜的大致情况说于几人听。
“次日一早公子便去了寒露寺至今未归,夫人只给了我三个月时间,阿姊们帮帮我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真去落发做了和尚吧?”
紫云听罢拍着桌子道:“有了合欢香这样助兴的法宝竟还能功亏一篑,岂不是暴殄天物?”
翠缕推着玉珠肩膀让她原地转上一圈,一脸痛心疾首道:“瞧瞧,瞧瞧,咱们家阿芫这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好,试问哪个正常男人见了能不动心?除非那陆郎不是个正常男人,压根儿就不喜欢女人?”
白芍闻言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糕“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红药却掩口一笑,一脸神秘道:“好了,你们都别瞎猜了。我看呐,这陆郎大概只是犯了读书人的通病——假清高,便是他们口中所谓的洁身自好。”
玉珠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地望向她:“大阿姊,你想到什么对策了吗?”
红药一脸高深莫测地掩唇笑了笑:“自然是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稍后你便知晓了。”
紫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玉珠一脸茫然地看向白芍。
白芍朝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弱弱道:“其实我觉得,和尚也挺好的。”
玉珠小脸一红,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禁忌画面……
“哈,我赢了!”翠缕打出手中最后一张叶子牌,拍了拍玉珠肩膀大笑道:“这就叫情场失意,赌场得意。阿芫,我说得不错吧?”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见阿肆在楼下扬声道:“凤姑,你回来了!”
“小兔崽子,这么大声做甚?吓老娘一跳,趁我不在又在这里摸鱼呢!”
几人手忙脚乱,匆匆收拾一番,推门一瞧,隔着重重帘幕瞧见凤姑身边还立着一名青年男子。
玉珠面上一喜,提着裙裾上前了几步,隔着栏杆朝堂下人招手道:“子瑜,你回来啦!”
那男子脸上戴着半张白玉面具,身后背着一把琴,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眉眼带笑地望向她。
“阿芫,别来无恙。”
这个被玉珠称为子瑜的男子,名唤苏钰。
苏钰其人,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公子钰。
他与玉珠自幼一起师从有九州第一琴师之称的嵇无涯老先生。
如今嵇无涯淡出,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他的这位徒弟却是青出于蓝,在四海之内声名鹊起,引得追随者无数。
“哟,我的儿,你怎么回来了?”
凤姑的声音及时将所有人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拉回现实。
玉珠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离家两日,心中对阿娘和阿姊颇为思念,就……就回来看看。”
凤姑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摆了摆手道:“你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了,看过了就早些回吧。”
红药上前挽住凤姑的胳膊,朝玉珠使了个眼色。
“哎哟,凤姑,在外头跑了一上午累着了吧。瞧瞧,瞧瞧,这眼角的皱纹都晒出来啦。快上楼歇歇吧,正好试试女儿新调的玉容膏。”
“当真?哎哟,快取铜镜来我瞧瞧。”
玉珠望着凤姑在姐妹几个的簇拥下上楼去了,转头对苏钰笑笑,赧然道:“那个子瑜想必……你也累了吧,我带你去厢房歇歇吧。”
苏钰望向她,目光澄澈而温柔,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午后的庭院寂静无声,阳光穿过爬满紫藤的木架,细碎的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
一曲终了,他抬袖,抬眸望向盘腿坐在繁花树下的女子。
“如何?”他的嗓音清润,如同山间流水淙淙。
玉珠抚了抚耳边鬓发,由衷地赞美道:“甚好,天高路远,孤雁南飞,我闻此中意蕴亦觉断肠。两年未见,子瑜,你的琴技越发高超了。”
苏钰起身,衣袖拂过琴弦,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坐下。
“此曲是我在游历南方诸国时所作,阿芫,不如……你来为它命名吧。”
玉珠有些惭愧地摇摇头,抬袖为他斟了一盏茶。
“我如今于琴之造诣远不及你,命名这样的重任如何担得起?”
苏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过青瓷茶盏浅啜了一口,盯着杯中打旋儿的茶叶沫子道:“我听凤姑说,有人为你赎了身。如何?那位京都陆郎待你可好?”
玉珠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公子他……待我甚好。不说我了,你呢,在外游历了这许久,仰慕者甚众,可有入得眼的女子?”
苏钰不置可否地笑笑,庭院里起了风,吹得蔓上枝叶簌簌作响。
“阿嚏!”
“别动!”
她微微侧头,他的手指堪堪擦过她的鬓角。
琴师的手指干净、纤长、骨肉均匀,极为漂亮。
他的指尖捏着那片自她发间取下的紫色花瓣,微微一笑。
玉珠十分感激地朝他笑了笑,望着逐渐西斜的日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马车回到城郊的陆家庄子上,玉珠等了一夜,独守空房,公子依旧没有回来。
翌日一早,她晨起梳妆,描眉点唇,从头到脚好好打扮了一番,揽镜自照,却又觉得太过浓艳,又换了一身素淡装扮,命人备车前往寒露寺上香。
寒露寺坐落在城东的云雾山上,在一众参天古木的掩映下一座灰瓦红墙的百年古刹赫然在目。
门前立着两尊威严肃穆的汉白玉狮,其后是连绵不断的五十三级台阶。
陆珣着一身灰白直裰盘腿结印,一脸虔诚端坐于佛堂中。
耳边传来“当~当~”几声,是寺里的僧人敲响了晨钟,那声音浑厚悠远,似要直击人的灵魂。
早课时间已到,今日讲经的是弘远禅师。
弘远禅师盘坐在佛前的蒲团上,身后是香烟袅袅。
他手持念珠,双目紧阖,面容恬静,嘴里念念有词。
只是偌大的佛堂,堂下听经者唯陆珣一人。
钟声响毕,仍不见僧众前来,弘远微微蹙眉睁开了眼睛,朝陆珣尴尬地笑了笑,唤来门外的洒扫的小沙弥道:“时辰到了,去外头瞧瞧弟子们为何迟迟未来。”
未几,小沙弥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回来,挠了挠光秃秃、圆溜溜的小脑袋一五一十道:“师伯,前殿来了几名女香客,师兄们都在前殿……”
弘远禅师嘴角抽了抽,念了句“阿弥陀佛”,轻咳了两声对身旁一脸事不关己的陆珣道:“季真在此稍候,贫僧去去就回。”
大雄宝殿中金碧辉煌、佛像庄严,佛像底下一字排开齐刷刷地跪着五名女子。
寒露寺名声在外,香火鼎盛,女香客前来许愿还愿或许并不少见。
少见的是眼前这五名女子环肥燕瘦,个个生得容色艳艳,犹如天女下凡。
红药拈着香,一脸虔诚地朝面前的佛拜了拜,身旁四人皆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俯下身,虔诚叩拜。
一旁的老和尚当当当地敲着木鱼,半眯着眼睛,恭恭敬敬地向她们还礼。
红药起身抚了抚裙上褶皱,拿眼角瞥了一眼躲在廊柱后面那十来颗光秃秃的脑袋,掩口一笑,对上首的老和尚道:“弘净法师,中元节将近,小女夜夜为梦魇所扰,不能安眠,不知法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