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禅 第5章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弘净老和尚转动手上念珠，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清了清嗓子道：“佛曰梦的起因约有五种：一想，二忆，三病，四曾更，五行。女施主心中可是有什么郁结一时难以排解，乃至入梦？”

红药点头，一脸悲戚道：“是了，小女自幼父母早亡，与妹妹们相依为命。如今姊妹们都已长大成人，也算苦尽甘来，诸事顺遂。唯有一事每每念及，便觉肝肠寸断，辗转难眠。”

她声如黄莺，面若芙蓉，神情凄楚，微微一蹙眉引得围观的小和尚们心肝乱颤。

老和尚面露同情：“女施主心中牵挂之人可是故去的父母？”

红药点头，捏着帕子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角。

“正是呢，我等姊妹如今过得安稳，不知父母在底下过得如何？”

玉珠闻言眼皮子一抽，这还是她头一回听红药提及父母，还是在佛前，她在心里暗暗道了声罪过。

白芍一脸呆滞地盯着贡桌上的糕点瓜果，几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

翠缕忍不住捂嘴偷笑，紫云横她一眼，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老和尚沉思片刻，点头道:“此事倒也好办，我寺可为女施主故去的双亲办一场法事，超度亡魂，叫他们二位泉下有知也能心中再无牵挂。”

藏在柱子后的小和尚你推我攘争着相看，一不小心将一个圆脸高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推得一个趔趄，四仰八叉仰倒在佛前。

小和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扬起一个笑脸道：“师……师伯。”

老和尚双目圆瞪，这才瞧见藏在柱子后面的十来个小和尚，轻咳了两声，一脸严厉道：“慧能，晨钟已响，尔等不去做早课，挤在这里做甚？”

慧能额上冒汗，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师傅常说师伯慈悲为怀、修为高深，要我等多跟师伯学习。方才我等在柱子后听师伯为女施主排忧解难，亦觉得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一时听得入了迷以至……以至忘了时辰。”

弘净布满褶子的脸几不可察地红了红，轻咳两声看向其余众人。

小和尚们皆点头如捣蒜，默默在心里对慧能拍马屁的功夫竖起了大拇指。

红药掩口轻笑，适时添油加醋一番。

“小师傅们说得对，法师慈悲为怀、修为高深，此番更是救我姊妹几人于苦难中，实在是功德无量啊。只是不知法师方才说的法事要做几日？”

弘净尽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面容沉静道：“按照先例三日即可。”

红药瞥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玉珠，满意点头：“那便三日吧……”

小和尚们一听，如此接下来的三日便能日日与这女菩萨相见，个个暗自欢喜。

玉珠轻咳了两声，红药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吾家小妹似还有话要说。”

玉珠上前朝老和尚一礼，温声道：“小女听闻寒露寺的弘远法师最擅超度亡魂，不知可否请他来为亡父亡母做这场法事？”

弘净微微颔首，还未开口，便听殿外有人念了句“阿弥陀佛”。

殿内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僧袍的年轻僧人立于门外。

那僧人生得高鼻深目，玄衣猎猎，周身上下气宇轩昂。

一双深邃的眼眸看人时似笑非笑，不怒自威。

玉珠抬眸望了一眼殿前的怒目金刚，莫名觉得与这和尚有些相似。

小和尚们神色慌张，老老实实唤了声“师傅”，缩着肩膀一哄而散。

弘净含笑同红药姐妹几人解释道：“哦，这位便是我那师弟——弘远。师弟，你来得正好，几位女施主正巧有事相托。”

红药微微颔首，朝着眼前这个漂亮和尚大大方方嫣然一笑。

紫云也微微点头，依旧是那张冷漠厌世脸。

翠缕“唔”了一声，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没想到这弘远法师生得如此仪表堂堂，瘸腿小郎君与俏和尚，啧啧……”

玉珠眼角一抽，看到了躲在她身后的白芍，只见她粉面含春，双颊染霞。

“怎么了？四阿姊。”她问。

白芍揉了揉滚烫的面颊，小声道:“那个，我还是头回瞧见这么好看的和尚。”

玉珠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一下陆珣落发后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脸热。

弘远微微一笑，似充耳未闻，强行将话题拉回正途上。

“不知女施主找小僧所为何事？”

玉珠上前欠身施礼，说起想要请他为故去的双亲办一场法事的意图。

弘远闻言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女施主诚心相托，小僧本不该推辞。只是小僧接下来几日还要接待番邦来的客僧，恐分身无术。不过，小僧可为女施主另荐一人。”

大约是红药银子给得足，寒露寺的法事办得很隆重，每日大小和尚济济一堂，口中念念有词，手里笃笃笃地敲着木鱼，堂上香烟缭绕。

玉珠每日在两尊不知从哪儿请来的牌位前略跪一跪，便觉昏昏欲睡，总要想方设法地偷溜出去。

法事热热闹闹、大张旗鼓地办了三日，玉珠便借法事之名正大光明地在寺中窥了陆珣三日。

为何是窥，而不是直接去找，她也想啊，可她进不去。

这几日寺里来了几位天竺来的游僧，陆珣因精通梵语，得弘远禅师邀请，日日在寺庙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名为菩提的院中与游僧们辨经讲禅。

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大场合，除了陆珣这样的特例，唯有寺内有资历的老僧才有资格出席。

玉珠进不去院中，就连夜里陆珣也同那些人宿在一个院中。

她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只好接连两日装作迷路，故意过去与那看门的小僧攀谈。

到了第二日，两位看门的小僧对她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还十分好心地为她指明回去的路，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她进去。

第三日早晨，玉珠挎着小竹篮准时出现在菩提苑门外。

高个儿小僧挠挠头，红着脸问道：“施主又迷路了吗？”

玉珠摇头，呵呵笑道：“这回不是迷路，今日我是特意找过来感谢两位前两日为我指路。”

说着将手里的竹篮往前一推，将竹篮上的盖布掀开，露出一碟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这是我一早去城里找汇香楼的大师傅做的什锦豆腐皮儿包子，全是按照出家人口味做的，小师傅们尝尝味道如何？”

盖子一掀，香气扑鼻而来，两个小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包子做得着实精巧，五颜六色的，一看就很好吃。

不过他们佛门有佛门的规矩，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忍痛推辞道：“施主不必客气，我等只是举手之劳。”

玉珠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小师傅们别怕，趁现在没人，你们快吃，我替你们把风。”

说话间已经将竹篮强行塞到了两小僧怀中。

不知是那包子的香味儿实在太勾人，还是生得美的女施主实在太难拒绝。

两人一番挣扎，最后念了句“阿弥陀佛”，艰难地伸出手，忽听得身后小径上一句脆生生的童声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僧袍的小和尚从树丛中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两小僧登时变了脸色，忙将手里的竹篮塞回玉珠手中，满面通红，垂头唤了声：“缘觉师公。”

小和尚板着脸点点头，扫了一眼玉珠手中的竹篮，质问道：“女施主怎么又偷溜出来了？”

原来这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弘远为玉珠推荐来主持法事的“得道高僧”。

玉珠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将竹篮往身后藏了藏，讪讪笑道：“缘觉小师傅，佛堂那头的法事还未做完吧，你怎么也出来啦？”

小和尚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双手叉腰，一脸严肃道：“施主可以唤贫僧法号缘觉，但不要叫我小师傅。咳咳，贫僧出来正是为了寻施主回去，佛堂那头需要施主在场亲自为故去的双亲祈福。所谓心诚则灵，如施主这般整日里东游西逛，如何能够感动神灵？”

这小和尚不好糊弄，玉珠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院墙，墙头上盛开着灼灼的木芙蓉花。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一墙之隔的庭院中，陆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端坐在花树底下一丝不苟地为和尚们翻译经文。

她似乎还能听见他清朗动听的嗓音。

一头乌发的俊俏公子坐在一堆头顶秃秃的大小和尚中，该是多么的出类拔萃、卓尔不群。

好想进去亲眼看看啊！

可再看看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小和尚……

她轻叹一声，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脸谄媚地朝小和尚招了招手道:“缘觉小……缘觉师傅咱们打个商量。”

小和尚一脸狐疑，十分警惕地看向她:“何事？”

玉珠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了墙角下，低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煞有介事道:“缘觉师傅有所不知。这几日贵寺为亡父亡母做法事，我本该老老实实待在佛堂里，然则我日日绞尽脑汁地跑出来，并非心不诚，而是事出有因。”

缘觉看了看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不满地拍开，小脸红彤彤道:“事出何因？”

玉珠轻轻一叹，抽出一条丝帕擦了擦眼角，仰头望向墙头上的一朵木芙蓉花。

“那日我偶然途经此地，见这园中木芙蓉花颜色灼灼，思及亡母生前最爱的便是这木芙蓉花，似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便想着若是能得一枝供奉亡母灵前，亡母在天有灵定也能含笑九泉！”

缘觉闻言将信将疑，挠挠头也望向那墙头，果然见那木芙蓉花开得如霞似锦，的确美得动人心魄。

他抓了抓光秃秃的小脑袋，迟疑着道:“可这园中的木芙蓉花是故去的老方丈亲手所植，我师傅爱若珍宝，岂可随意攀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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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