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一愣,道:“不是沈公子,是家主。”
“家住说今日太阳毒辣,他身体不适,让三爷代去善琏镇,将商行订购的文房货品核押回来。”
闻言实情,姜如意面色斗转,青白交加,落寞不已。
李赢眉头一蹙,瞥了一眼屋檐外,叹道:“知道了,知道了…”
折扇一头拄在额穴揉了揉,他小声嘟囔道:“消息倒是灵通,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下人,我这刚回来,敢如此多嘴,跑到我爹面前去多嘴。”
瞄了一眼沉浸在自责中的姜如意,随即,他便向管事吩咐道:“你去准备吧,我稍后就出发。”
因为事情过于凑巧,李赢也非是狠心之人,带着车队去往善琏镇的同时,把府外每日都到的不速之客,也一并给捎了过去。
次日,姜如意照常出现在了李府宅外。
她敲了敲门环,良久都无人为她开门,即便有人出来,也不是她相熟的家仆。上前询问,对方好似受了什么提点,一句话也不同她搭讲。
想起昨日李赢的告诫,她便抱着手中的布囊,默默蹲守在外。
半日飞速便没,眼见回善琏镇的车马就要停运,她把怀中的东西放到偏门下方,不管里面有人无人,自言自语道:“沈公子要的字卷我不能卖,这是我自己临摹的,有三五分相像,不知是否合意,还请门内小哥代为收入。”
因为不清楚空荡荡的偏门前,那字帖是被收进去了?还是被洒扫的仆人丢弃了?姜如意送临摹字帖的心情越发低落。
却是因为回想起前日的情形,心有愧疚,她无法释怀退缩,不得不继续坚持着。
她店中的小郭见她情绪异样,劝道:“如意娘子,要不咱们停下吧。”
姜如意放下一张手稿,又取了一张新纸,心无旁骛,专心摹写。
这些时日,她都是下午归家看店之际,临摹《小儿语》四言,次日上午再送到李府偏门处,一日不歇地,照旧出没在李府宅院外。
小郭道:“如意娘子,咱们店生意虽比不上别家,可也还算过得去,毕竟你只是一名女子,能经营成这样很不错了,没必要非得拿到墨定生的真迹去招揽生意。”
姜如意停下笔,道:“本来要成了…”
小郭道:“这不是没成嘛。”
抬头瞧了眼继续张贴回墙壁上的“沈弈出墨宝”,他嘟囔道:“咱们这是在做赔本的买卖。”
“于商言商,如意娘子在这“噱头”上的投入,是不是比重太多了一些?”
姜如意一怔,握笔的手不稳,笔尖晕染了一团墨迹在纸上。
她一边撤走这张废弃的手稿,一边道:“或许…我不只是想继续得到那“噱头”了。”
小郭“啊”了一声,十分困惑。
须臾,便听见姜如意又道:“也可能,是我自尊心作祟,还想向他证明,拜门之心虽有他意,但也含诚然,并非只是图谋。”
“我,不是文生口中的哪种人…”
小郭不解道:“咱们不就是图谋吗?”
“难道还有其他意思?”
他不知,那日沈弈出焦灼的脸色,自嘲的神情,失落的眼神,以及那句失望之至的话,一直盘旋在姜如意脑海中,叫她心口一日一日,缠绕上了许多愁绪。
整理着货架,小郭见姜如意久久不答话,慢慢凑到了柜台前,朝姜如意的面前探了一眼,道:“就算要继续,可如意娘子你这临摹,一点也不像啊,要不把这卷字卖给他得了。”
姜如意道:“不能卖。”
渐渐地,她眼中生出许多不舍,道:“我只剩这一卷字了。”
顿了,她道:“该挣的还未挣,再舍,我便真的什么也没了。”
小郭听得晕头晕脑,他只知道,姜如意十分宝贝这卷字,不仅去湖州请了最好的师父装裱,还悬挂在店中最显眼的位置,生怕找不到,或是损毁了。
他长呼一息,提议道:“不愿放弃,又不肯转卖,如意娘子想要赠上相似的字卷,以你这笔力去临摹,还不如蒙写来得更有效。”
姜如意自嘲一笑,道:“这几日被太阳晒昏了头,竟忘了蒙写才能誊出不辨真伪的字迹。”
扔掉先前临摹的几张手稿,她拿了薄纸,秉烛而蒙。
为了避免将原卷损毁,她动作格外轻柔,如此,折腾了半日一夜,眼都未阖,第二日直接赶了马车,去李府外送东西。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日,没有足够的休息,姜如意精神越发的不佳,带着一份蒙写手稿到了李府门外,额头比那握在门环上的手先一步,重重磕在了朱红大门上。
这门可真硬。
霎时,她额顶一大片肌肤,同那扇门一般红艳,还有一些肿。
不仅如此,这一声敲门,音闷,声量还格外的重。突兀的动静,引来不少过路人侧头观望,门缝内,亦有不少目光透出。
一炷香的功夫,在姜如意回过神,开始正常叫门后,那扇久不为她打开的偏门,“吱呀”一声,忽地,再度为她开了。
熟稔的家仆抱出了一口木箱,放到姜如意面前。
他打开箱盖,指着里面整齐叠码的稿纸,道:“沈公子…不对,是三爷说,蒙写最易毁原卷字迹,让如意娘子切勿再这样了,别白白糟蹋一幅好字。再有,三爷还说,你临摹和蒙写的篇幅已有几十份,想来那卷字在如意娘子手中,已被折腾得不成模样,污痕遍布,已不值得再被他人收藏。”
舔了舔唇,他有一丝歉疚,道:“即没有可以交易的东西,你再来也是空事,不如专心回去经营那间二开的四宝堂。”
说到这里,该转达的话,他已经全部转达,转瞬,他气势一改,看着姜如意的额顶,道:“如意娘子,你还好吧?要不要上点药?”
他一语问两事,一问她的心情,二问她红肿的额顶。
姜如意猛地一笑,瞧着那箱子里的东西,高兴道:“他看了?这一整箱,沈公子都看了,对吗?”
家仆道:“应该是吧。”
顿了,他补充道:“三爷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你怎么不听劝啊。”
姜如意把怀中的东西往箱子里一放,笑意不减,道:“他既然看了,那便说明他消气了。”
笑着笑着,她点头道:“沈公子在意那卷字,我明白,我也会听话的,往后不会再临摹或是蒙写了。”
“请你转告他,我比他还在意那卷字,不会让它折毁的。”
家仆抠着脑袋,不解道:“三爷和沈公子不是让我来劝你离开吗?何时是来说其他事的…”
姜如意低头看着那一口箱子,本想解释一二,想起上次就因为没管住嘴,闹出的事,抿了抿唇,道:“明日我会继续来的,同以前一样,送好物,不送手稿。”
家仆一愣,不明白话怎么就说到这里了,眉头一拧,诚然劝道:“如意娘子,你还是别来了,我刚刚从大门折返于内院时,听管事的提及,沈公子和三爷今夜要出远门了。”
姜如意道:“要出去?”
眉头一蹙,她问道:“小哥可知他们要去何处?何时归来?”
家仆摇了摇头,略有迟疑道:“只是路过的一耳,具体的不清楚,但应该是不回了吧。”
姜如意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态,见对方没有欺瞒哄骗之意,失落地“哦”了一声,便折返去车行,独留偏门外的家仆,一边指着那口装手稿的木箱子,一边朝她叫喊道:“你东西没拿…你别留在这里啊,我再抱进去,定是要和上次擅自为你拿这些进去的时候一样,又要被管事训斥…”
姜如意哪还有心思在这件事上。
赶车回到店中,她愣愣地坐在柜台后发呆,像是被抽了魂的人。
小郭见状,叹息一声,明目张胆地拨动了一颗算珠,见姜如意仍没有反应,他才咳嗽一声,唤道:“如意娘子。”
“如意娘子…”
“如意娘子!”
姜如意眼珠一动,木楞道:“算账收钱吗?我马上来。”
小郭一手挡在算盘上空,一手回扫,指了指空荡荡的铺子,撇嘴道:“哪有什么客人。”
姜如意顺他手,方才看清眼店中情形,回过神,道:“那你叫我做什么?”
小郭关心道:“如意娘子,我瞧着你今日回来,精神头不大好,可是那沈公子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姜如意长呼一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他好像要离开了。”
小郭道:“嗯?蒙公祠祭笔盛典结束,直至秋分前,湖州各辖地不是还有大大小小的文集吗?沈公子难得来一次,他难道不去看看?”
顿了,他思索着,道:“文人都趋之若鹜,他位文坛头者,就为盛典跑这一遭,来此地不为点别的,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经他提醒,姜如意双目一亮。
回想起这段时日登门送物,但凡逢遇文集声势较大的前后几日,她总能瞧见沈弈出频繁出入府门的情形。
视线落在墙上的那副《小儿语》上,她心道:寻画买字?
我倒是粗心,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忽地,神容斗转,她斗志昂扬道:“近日湖州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