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隐秘之事,怎可在此处明说。”
步笑安望着四周背着身子走了走,想着身处屋外总是不好谈及此等隐秘之事,于是便推开了客室的门,堂堂正正地走了进去。
客室幽深,颇有一番意境。
步笑安望着床前那棵文竹,伸手碰了碰,转身坐在木椅上,继续道:“运气好恰巧看过那张脸。至于内幕或许可以问问华芝姑娘,她了解的应该会深一些。”
蔺甘棠跟着进去,正准备着侧耳倾听,哪知道自家殿下并不打算详谈。
茶壶被他一只手拎起,停在空中,一连串道歉的话就顺着嘴溜了出来,“华芝姑娘此时怕已出了城。孤的错,太过急了。”
见他如此上道,步笑安瞥他一眼,默默伸出手,任由那茶水填满茶杯,只道:“此事不怪王。”
蔺甘棠回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下的眼睛微微抬起,还是悄咪咪地准备探探口风,“殿下,这是又有何打算了。”
步笑安既然提了这个话题,自然是有一些想法的,这些蔺甘棠都清楚,只是他不知道他家殿下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个有话藏着掖着的性子。
“自然是有些想法,王说的对,我平时应该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步笑安举起茶杯喝了口茶。
中州为王都之外第二大城,又是交通要道,此处自然是好物聚集之所,更何况是茶。那茶的味道醇厚,清香中并无苦味,着实是上品中的上品。
她抿了抿唇,“所以,在我假扮华芝姑娘的这些时日里,还麻烦王保护好我。”
蔺甘棠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这意思是,殿下还是要以身犯险?”
步笑安薄唇一曲。
他猜对了。
华芝姑娘的身份如此重要,既可以接近张公子,又可以探知到那黑袍女子的信息,如此大的诱惑,她步笑安焉有不上道之理。
“若是我没猜错,华芝一直在王的身边,那郑慧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么好的一枚棋子,怎有不用之理?我猜在不久之后她定会联络华芝。”
蔺甘棠一开始自是一路上盯着黑袍女子而来的,如今得知郑慧就是此人的事实,一时之间却并不打算下手,按照以往依然会观望,为的就是调出大鱼。
可是钓鱼,也是需要鱼饵的。
步笑安看他没有讲话,面上颇有些犹豫的样子,“怎么,我说的有错?”
堂堂昏君喜怒本可免于被旁人看出,但蔺甘棠还是露了端倪,他叹了口气,“这鱼饵着实不想让殿下做。”
茶杯落在桌子上,他抿了抿唇,“孤要调出大鱼,势必要让鱼饵入鱼之口,孤难免会有疏漏。”
步笑安站起身来微微俯下来瞧他。
一张灵动的脸突然出现在蔺甘棠的面前,面前的长睫毛忽闪一下,他下意识往后倾了一步。
步笑安微微挑眉,盯着那张好看的脸庞开了口,“王以为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全凭巧合?”
她收回脑袋,又一顿,“不过全凭巧合的话,那王也该相信我的运气。”
蔺甘棠闻言怔了怔,却心中已有了底。听这意思,看样子他家殿下像是没得商量。
瞧着他手指在桌面轻敲,步笑安淡淡地笑了笑,随之道出自己的想法,“那这几天就叨扰王了,若要让这枚棋子物尽其用,势必要让周围的人认定此人备受器重……”
她故意引着他张口。
“所以——”蔺甘棠了然地接过话茬,他轻抚额头,“有什么比时常露脸,经常跟在孤身边更受器重的呢。”
这确实就是步笑安的意思,她点点头,“与其被养在深闺,不如时常跟着外面走动,所以王,这几日要多出去露露面。”
本来蔺甘棠此次是打算低调而行,可没想到中州县令竟然大张旗鼓地将人请了过去。
这低调自然是低调不了,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蔺甘棠伸手抹掉了她肩头落的灰尘,“此事好说,不过殿下的易容术无破绽?”
看着肩头的那只手,她眉头一挑,道:“若不是你事先知道我有这番本领,怕是连王也被我唬住了吧。”
他手倏然放下,掠过她的鼻尖,“殿下唬不住我的。”
远处有鸟雀飞过,停在窗边跳到了文竹的旁边东瞧瞧西看看。
步笑安闻声望去,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鸟,看到她望过来时惊地蓬松着身体,又飞回了空中。
她收回目光,望向蔺甘棠的眼眸。他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一名青年,步笑安始终没有明白她的这些乔装手段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有瞒住他,她有点想开口询问,可是这口确是怎么都张不开。
“华芝姑娘平时常用的衣物都整理过了在屋内木箱中。孤还让人去套了一些话,关于华芝姑娘的一些细节都写在册子里。”
见她一时无言,他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卷轴,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随手抛了过来。
步笑安伸手顺势接过,那卷轴上还有阵阵木香,淡淡的香气传入鼻腔,很是怡人。
她展开一看,小楷撰写的卷轴简洁干练,俨然就能看出这姑娘从起床到就寝一日的流向,从平时钟爱的香粉香料到爱吃的菜品名字,应有尽有。
“不错。”步笑安打心眼里佩服。
短短一日的时间,竟然能把一个人的行为习惯调查的如此仔细却还不露痕迹,应该说是很有手腕了,“王竟有如此手腕,我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闻言,蔺甘棠摆摆手后又垂在腰间,往房间深处走去,“殿下谬赞,光有这些也没有用,没殿下,事情也成不了。说到底还是殿下的本领高。”
这高帽子戴的,还真是挺让人挺舒适的,怪不得人人都喜欢被捧着的感觉。
不过步笑安很快就从这花团锦簇的境况下脱离了出来。
蔺甘棠走到屏风后面,弯下腰低头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衫,“当下有个晚宴,还烦请殿下跟孤一同赴宴。”
步笑安跟着凑过去瞧了瞧,拎过那衣服一看,没想到夜坊的人给自家美人物质上竟没有一丝亏欠,倒是舍得下血本。
那红衣上芍药花纹布满全身,一朵朵芍药绣在云锦上,再加上外面的一层轻纱调和,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她瞧了蔺甘棠一眼,这家家酒扮的,没想到还有人比她入戏还快。
“去就是了。劳驾王移步,我要更衣。”
夕阳西下,二人终究是一道出了院子,县令大人亲自躬身前来招待他们。说是晚宴,但实际上就是跟县令师爷几人,在县衙中腾个地方吃吃喝喝。
此次倒是没有去那夜坊,也许是因为今日之事让众人产生了一种唏嘘之感,不敢再给这位掳走别的美人的机会。试想,若是去一趟夜坊挑一位美人儿,任是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这样的损失。
再说,人已经给他送到,人一多麻烦就多,谁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不是?
县令此人倒是周全,美酒珍馐一点不在话下,这顿饭倒是这些天来她吃的最饱的一顿。什么斗鸭掌等闻所未闻的美味珍馐都欢聚一堂。
步笑安冷眼看着周围的诸位官员,吃饱喝足后她隔着面纱,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该脱身了。
她执着酒壶的手微微抖动,她一副醉眼惺忪的样子,喝下这最后一壶酒便醉倒在了身边人的身上。
“美人儿这是怎么了?酒量竟如此之差。”
冷风吹过,突然间多了一只大手,在默默按揉她颈间。
有些舒服。
步笑安背在背后的手轻轻扯动蔺甘棠的衣带,抬起她眼中含泪的眸子,道:“大人——妾身醉了。”
此言本似耳语,可奈何还是被人听到了。众人围坐在旁边,欢声笑语正浓,此时却都瞪大了眼睛噤了声。
蔺甘棠直挺挺坐在席间,步笑安能感觉到那人的背后微微有些发直,脖颈间按着她的手又硬了些。
众目睽睽之下,他放下酒杯,垂眸望着她,眼睛里带着些许暗色。
“美人儿这是想回了?”
步笑安身子微动,随后依偎在他身侧点了点头。
眼看着推脱不掉,蔺甘棠低声轻笑,“那便依你。”
袖子一挥,把人圈在怀中不留一丝缝隙,他抬头跟诸位点点头,“美人在怀,诸位先告辞了。”
众官差挥手齐言道:“好说好说。”
好酒好菜比不了美人的诱惑。在众官差面前,昏君蔺甘棠变成了一位十分立体的人物的同时又添了一条新的罪状。
背后的喧嚣声渐行渐远,蔺甘棠揽着美人儿的腰渐渐松开。
花园中万籁俱寂,步笑安自行站稳了身子,她掸了掸自己浑身的酒气。
“这顿饭吃的如何?殿下。”
步笑安没想到这称呼切换的还挺快,“好得很,可惜偶尔吃一顿就够了,不然是真的有点吃不消。”
她揉了揉眼角,“哪像王,酒喝了这么多,一点儿都不像醉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蔺甘棠回头觑她,“殿下怎知,孤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