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笑安伏在床下,轻轻一滚,身形灵巧地翻到了门扉后沿。
借着镂空门扉的缝隙俯身窥去,这一刻,她彻底笃定了心中的猜测——夜坊主人郑慧,果然就是那名黑袍女子无疑。
郑慧眉间弧度上挑,细长而锐利,中间却隐隐透出一道断痕。
“那么——华芝姑娘我就带走了。”蔺甘棠展开扇子微微一笑,手臂轻抬。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匆匆而来的两名侍卫步伐轻快,径直上楼而至,恭敬地垂手等候。
步笑安闻言迅速收回脑袋,隐藏在床下,悄然观察者四周状况。
蔺甘棠微微一招手,那两位侍卫便直入房间,见华芝姑娘还睡着,左右无措地停在了床前。
二位侍卫见到此情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抱拳道:“公子——”
蔺甘棠稍稍一回头,“姑娘昨日酒醉,怕是一时难以醒来。无妨,你们二人好生将人带出去。”
这话一出,郑慧顿时觉得不对劲,“且慢——”
只听那郑慧眉头一皱,“公子如此行径怕不是不妥吧。华芝好歹是我夜坊的人,之后等人醒后自己再去县衙也不迟。”
步笑安心中一咯噔。若是华芝姑娘醒来,不知道这姑娘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如若之后跟郑慧如实说出,那便不好了。
所以,华芝姑娘只能现在走。
显然这个事情蔺甘棠也是想到了的,他轻摇折扇,“坊主此话不妥,既然此人归了我,那便是自然是由我做主。莫不是坊主想管我的私事?”
坊主像是没有想到此人行事竟如此霸道,一时之间却是愣了愣,“自是不敢。”
她眼眸微垂,倒像是压抑着自己,最后还是吐了口,语气颇重,看得出来是有些恼,“华芝是个好姑娘,还望公子能善待她。”
堂内一阵冷风吹过,蔺甘棠语气微凉,盯着她弯起了唇,“这是自然。”他顿了顿,“带走!”
郑慧微惊。
“带走”这二字听在郑慧的耳里着实不像是一夜温存过的样子,她面露狐疑,又道:“公子这是作甚,我们华芝可曾得罪了您?”
看看时辰已然是天色大亮,蔺甘棠步伐从容地迈步走向楼梯,路过郑慧时凤眼微眯,他声音低沉,“坊主这是何意?”
这话一出,郑慧倒是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了。
空气间弥漫着无言的沉寂,充满着压迫感,风微微刮过,门发出吱呀一声。
二人之间再无言语,郑慧默默退后一步,微垂眼眸,做了个请的手势。蔺甘棠不再言语,抬腿迈下楼去。
步笑安安安静静在床底下,默默看着这两双靴子没一会儿也跟着双双走出门。
她默默探出头,只见一侍卫托着华芝姑娘的肩膀,一侍卫抱着华芝姑娘的脚腕,姿势妖娆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偌大的房间里再无一丝声息。
步笑安手脚刚离地,准备起身,哪知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像是瓷碗被摔碎在地的声音,伴随一道怒声:“竟如此不把我夜坊放在眼里!”
闻得此言,步笑安心下一凛,又退回了床下。
能说出此言这还能是谁?必然是那夜坊坊主,郑慧。
步笑安扶额,看来她天生就是听人墙角的一把好手。先是在县衙,再是客栈,这回又是在这夜坊,她倒是练就一身千里耳的本事。
耳听得一旁小厮试探着劝解道:“坊主,您为何不据理力争?华芝姑娘可是咱们的头牌,怎能就这么让人带走?”
郑慧冷哼一声,显然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什么?华芝被带走可是妙得很,正和我的心意。不过——”
那小厮不明所以,“坊主,华芝带走能有什么好的,不白白让那人,捡了个便宜?再说你看今日那人的样子,华芝姑娘能有好日子过?”
郑慧冷笑一声,道:“只要她在他身边就有机会,何时听说那人身边养过女子?只要她抓住了他的心,我们的大计可就有眉目了。”
她顿了顿,“今日之事我郑慧忍了,也罢,只要华芝在我的掌控之下,大计一成,他自不会有好下场。”
大计?
床底下的步笑安有一搭无一搭地在地板上画着圈。他们背后的势力果然还在谋划着什么关乎中晟社稷的事情。
步笑安还想侧耳再听,外面却再没有了声响。
外间的谈话渐渐消失,直至彻底归于寂静。步笑安足足在床底藏了两个时辰,直到坊内人声鼎沸,才趁乱从后窗悄然翻窗而出。
在小巷子里一路飞奔的途中,她便盘算着昨夜怕不是阿箬等着急了,她本想着先去寻阿箬的位置,不过好像二人没有定是去哪家客栈投宿,一时半刻还找不到人。
当下心思微定,转头直接奔中州县衙而去。
中州的县衙明显要比章州要大上几圈,也没有那么多的金墙玉瓦,只是门口的狮子雕刻得是十分气派,栩栩如生,较之章州多了几分庄严厚重。
门外一队衙役拎着刀在周围巡逻。
步笑安是聪明人,自是不会从正门进的。
她扶了扶斗笠,绕到后墙,见此处墙体不高,身形一跃便轻松攀上。然而就在这一瞬,她眼前骤然一黑。
“谁?”
突来的袭击令她心头一紧,头上似被罩了一只麻布袋。步笑安不及多想,反手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她这几招竟还真奏了效,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似是踢中了对方。趁势一扯布袋,她抬眼望去,却见蔺甘棠被她踹得后退几步,胸口处映出了一道明显的脚印。
见此情形,步笑安当即明白过来,气恼道:“你耍我玩儿?”
她环顾四周,当下她正处于县衙的客房一角,这客房显然正是蔺甘棠在中州的住所。
当下除了二人在,再无旁人。
“我猜你就会从此处进入县衙。”蔺甘棠捂着胸膛,抬起头,眉眼之间露出一副十分笃定的样子。
“我说过,殿下可以不以身涉险的。若这里是旁人,殿下岂不是又落入了险境?”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轻轻掸去胸口的脚印痕迹。
步笑安眯起眼睛,“若不是你,其他人又怎么会发现我的踪迹?”
她入中州不过短短一日,便已经摸清了永世钱庄的掌柜,甚至已经查出了黑袍人姓甚名谁。她若不事事亲力亲为,又怎么会如此神速地摸清事情脉络?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王是怎么猜到我会不多久到这里的?”步笑安抖抖手腕,收回刚才被惊吓到逸散而出的气势。
蔺甘棠摊开手,清凌凌的眸子里透着丝丝深情,“很简单,孤一直坐在这里等殿下,毕竟殿下说了,要假扮华芝姑娘常伴孤的左右。”
步笑安伸手整理了衣衫,顺便拎起了那个麻布袋子细细看去,她淡淡道:“不得已而为之,王何故说的如此深情。”
“殿下说的甚是冷淡,孤倒是有些难过了。”
看来他唱戏的功夫还真是有些炉火纯青,黯然神伤的神情在他脸上表现了个淋漓尽致,倒是显得她有多么的薄情寡义似的。
跟他探讨这类的话题,想来是自讨没趣,于是她调转了话题,“有吃的没有,我有些饿了。”
恰逢县衙喜事连连,前些日子刚办完喜宴,倒是也给王端来了不少点心,他指了指自己卧房。
步笑安倒是不客气地踏入了他的领地,坐到桌前,各种糕点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蔺甘棠看她狼吞虎咽地模样,像是饿得惨了,他摇摇头。
就在步笑安吃东西的同时,他倒是极其的上道,已然唤来了神弓卫在一旁候着。
忙着吃食之余,好在步笑安还记得正事儿,她咽下了最后一口绿豆糕,冲着那个跪在二人面前的神弓卫,道:“第一,你先挨个客栈去找一个叫阿箬的姑娘,然后给她去个话,说是这半个月让她在客栈带着,好好玩玩儿中州,不用管我。”
那神弓卫轻锤胸口,“是,殿下。”
步笑安心稍安,她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跟着张公子,把他平时的行动轨迹告诉我,记住要事无巨细,细到何时上了茅房,上了多久。”
“是,殿下。”
待神弓卫彻底消失了踪迹之后,她终于回过头,对着蔺甘棠道:“华芝姑娘已经送走了?”
蔺甘棠此时正立在房间边沿,他斜靠着墙壁,闻言看着她的眼睛,“自然送走了,现在孤的身边只有殿下一人。”
“如此——”步笑安闻言,掸了掸衣袖,也懒得搭理他,“殿下知道那黑袍女子的实际身份对吧。”
此话一出,蔺甘棠当即了然再瞒不了她,只是未料到她在此刻提出,“不愧是殿下,我知道那女子是谁,也知道他们背后有着一些不可说的计划。只是,还在追查中。”
步笑安眉头一皱,她本人也不打算藏着掖着,“那夜坊坊主便是那黑袍女子,王也知道?”
蔺甘棠略一挑眉,神情多了几分意外,“这,孤不曾料到。孤只知此人曾在王都出现,与兆远侯有所牵连,便派人暗中跟踪。怎知行踪至章州后竟悄然断了线索。”
他下颌略收,略作沉思,“殿下是怎么知道的?这夜坊的女子难道皆是兆远侯的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