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49章 第 49 章

“加西亚……”

罗擎天沉吟着，他看着少年孤独远去的背影，眸光变得深远而复杂：“现在的他应该不想改变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背后的雇主。这小子从小就固执得很，偏偏遇到的不是个好人。”

阿韧的眸中燃起烈焰，这烈焰快要点亮寂静的黑暗：“加西亚确实不是好人，她的整个家族应该也不会很正派。你弟弟变成这样，我觉得跟她们有很大的关系。”他咬住嘴唇看向罗擎天：“加西亚，和我的大小姐很不一样。”

罗擎天看着身后倒下的护士们，目光变得惆怅起来：“金枝是个好姑娘，小子，你很幸运，但是小熊看起来没有这个运气。”

阿韧抬起手腕看着金枝当初亲自给自己系上的这条白丝带，刚刚还如烈焰般在熊熊焚烧的眼眸当中突然多了一丝温柔：“大小姐不仅是我的雇主，更是我的半个导师，她引导了我很多，正是因为有她在，我才没有变得很坏。”

“虽然大小姐和加西亚一样总是把狗这种词挂在嘴边，也喜欢用狗来形容手底下的人，特别是我。”

他抬唇笑了笑，目光缱绻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丝带：“但是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罗擎天收拾尸体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挑起眉来好奇地看着阿韧：“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对于从小就出身特别好的她们来说，比别人自带一些优越感是很正常的，但是大小姐从来不会用这种优越感和好的出身来伤害或者打压别人。虽然说两个人对手底下的人都抱持着一种驯化的态度，但是大小姐的教育是为了狗本身可以变得更好，而加西亚……”

阿韧的目光沉下来，他想起了在船上时不愉快的经历，加西亚手里举着烫红的印章得意地向他走来，她眼睛里反射的白光刺眼得像魔鬼在发亮的尖牙。他不爽地皱着眉：“她是为了让狗丢掉自我，完全服从自己。简单来说两个人的区别就是，大小姐的驯化是为了培养狗拥有一个更加独立并且优秀的人格，这些人将来即使脱离了夏侯家也可以靠着主人家曾经的教导和培养活得很好。”

“而加西亚的训化是为了让手底下的狗彻底丢掉自我完全臣服于她，这样子出来的狗，一旦脱离主人家就彻底废了。”

罗擎天的心脏猛地一颤，护士的尸体从他手中跌落，他着急地看向罗熊离开的方向，阿韧却叹了一口气，他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弟弟看样子已经被驯化得很严重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怕罗擎天多想，他又补了一句：“知道原因的话，或许有办法让你们两个重归于好。”

罗擎天轻呵了一声，他伸出熊爪不客气地揉了揉阿韧的头发，把他扎好的头发彻底弄乱了：“你小子最近长进了不少嘛，现在已经比刚碰到我的时候冷静多了，不错，继续努力！”

阿韧的目光再次沉下来：（什么进步，不过是她的陨落换来的，这样的进步我……）

“我跟我弟弟……也就是刚刚那个罗熊，我们两个变成现在这样其实是我的不对，我都明白。但再来一次的话，我依旧会那么做，只是会更谨慎一些，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乱撞，会负好当一个哥哥的责任。”罗擎天的话打断了阿韧的思绪，阿韧抬起眼睛：“你有自己的原因？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会和弟弟决裂到这个地步？让他变成这样？”

罗擎天闭上眼睛，他像是怕水的人在下水前做心理准备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小熊小时候是很可爱的，热情活泼，天真善良，他恨我是我早就已经想到的结局，但我没想到当初的那个决定居然会害他吃了更多也更长时间的苦，我明明不想这样的。早知道当初就替那家伙做好选择了，现在一切已经没办法挽回了，恐怕我们不会重归于好了，那家伙看起来经历了很多，我弥补不了。”

他抬起头用手掌遮住眼睛，害怕眼泪被阿韧看到。少年贴心的，默默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将目光转向漆黑的雨林：“我感觉你们当初的关系没有现在这么僵，你话里话外明明都是对弟弟的关心，性格上虽然粗条但也不是极端不负责，很明显之前可能是个虽然算不上特别细致，但也不至于太混蛋的哥哥。但是刚才罗熊非常排斥你，跟你见面这么久也没有主动来认你，或者说单方面靠近过你。”

他顿了顿，谨慎地重新开口：“最起码我看到的时候是没有的。按大小姐看电视剧总结出来的经验来看，只有互相爱过的人才会恨到这种地步，我猜……你口中过去做的那个决定应该让他非常失望，失望到改变了他的性格和人生，不惜跟加西亚这种人为伍也不愿意认你这个哥哥，甚至还更恨你。”

他看向身后的罗擎天，冷静的目光却像烙铁一样炙烤得罗擎天心慌。罗擎天烦躁地走出医院，他随便捡了一块草地坐下，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刚才罗熊离开的方向。

阿韧也坐了过来，他一把扯开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夜风吹拂着两个人的脸，罗擎天冷静下来一点，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罗熊离开的方向，眸心却变得空洞起来：“我家不是很和平，爸妈经常吵架，隔三岔五的总会打起来。小熊每一次都很害怕，他躲在我怀里，我们俩就安静地听他们在客厅里摔东西，用最难听的词互相谩骂，这件事当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就像掉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一样绝望。”

“有一次，他们打架的时候油桶被掀翻了，家里起了火，我抱着小熊一直跑，反应过来的时候爸妈已经被烧得认不出来了，消防来的时候，他俩已经没救了。”

阿韧的瞳孔颤了颤，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历经了沧桑的男人就连童年都不是明媚的。罗擎天就着那双好似失去焦距的眼瞳，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我带着小熊继续住在被烧过的屋子里，学是没法子继续上了，因为年纪太小了也找不到活儿，为了生活我乞讨抢劫偷东西什么都干，虽然最后钱来得不太体面，但是好歹小熊不会饿肚子。每次看到那孩子笑得天真灿烂，我就感觉这个操蛋的世界原来还是明亮的。”

“我本来以为可以就那样把小熊养大，养到他成年，但是过了一年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我猜自己应该是生病了。我偷偷去问大夫，才知道是原来的那场火灾让我的肺落下了病根，好在小熊很健康，那孩子跟以前一样活泼。”

“大夫催我快点想办法，我瞒着小熊，也不敢再去看病了，因为诊疗要花钱，我的钱都要给小熊的生活准备着，不能浪费在自己身上。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我突然咳出了血，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得快点给小熊找个落脚的地方才行。”

他顿了顿，突然提唇一笑：“你知道吗？越是繁华的城市人们才越无情，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又不放心把他送去吃人的福利院。那段时间小熊经常红着眼睛回来，问他怎么了也不肯说，我偷偷跟过去才发现是同龄的孩子欺负他不上学，没爸妈，哥哥还是个小偷。小熊心疼我，不愿意告诉我，但是我知道不能再那样下去了，小熊才7岁，我得为他的未来考虑。”

“我希望他继续读书，长大成人，每天依然能笑得没心没肺的，活得没有烦恼，开开心心的，最好忘掉我这个废物哥哥。我没有足够的钱给他交学费，名声还很臭，身体也眼看走到了尽头，我狠心下了决定，不能再继续拖累小熊了，那个孩子还有未来，我不过是一个马上要躺进坟墓的人。”

“那天我把他带出去，跟以前一样说要去给他买他爱吃的和糕。那段街区很繁华，经常有富人出入，我把他放在了那里，希望能有一位乐善好施的人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带回去当自己儿子一样养大。”

“我听到了小熊哭着叫我，可我不敢出去，那孩子那么懂事，他如果知道了事实一定不会放我走的，我没办法告诉他他哥哥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我不希望他受苦，没有我之后流浪的日子只会是暂时的，我相信以小熊的容貌和乖巧的性格，他一定会苦尽甘来，一定会有一户好人家愿意收养他。所以我跑了，留下了小熊一个人在那里。”

“回家的路太远，我知道他记不住，离开我是对小熊来说最好的选择，当时我是这样想的，现在依然这么想。”

风吹散了罗擎天的声音，让这个不算美好的故事听起来更加凄寒，阿韧拢好头发，他看着罗擎天问道：“那你呢？你后来怎么活到现在的？”

罗擎天笑着锤了他的脑袋一拳，阿韧少见的没有反抗，他知道他现在心里不好受。小插曲播放完毕，罗擎天又恢复了那副怅然愁苦的表情：“我一直跑，不知道什么时候晕倒了，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家陌生的福利院里，身上的病也好多了。那里的老师告诉我，他们给我用了一种特殊的药，我的身体之后会长得比别人快一些，但好处是不会再生病了。我问他条件是什么，老师说他已经拿我当了新药的临床试验对象，所以不需要我支付报酬，只要我一直待在福利院里作观察对象就好，不能跑出去。”

“我挂念小熊，经常试着偷偷跑出去，但是大门和墙上通了电，还装着隐蔽的摄像头，我每一次都会被捉回去。那家福利院不正常，经常有孩子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我不敢跟他们打听小熊的消息，更不敢暴露自己有一个弟弟的事情，整天都在担心小熊也被捉进来，但是好在我一直没有在福利院里看到他。我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从那之后都没听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