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48章 第 48 章

被摁住的罗熊突然啐了一口，罗擎天脸上被迫绽开一朵痰液花，他不客气地看着他：“你不配评价我的一切。”

少年竭力反抗着，但是罗擎天熊一样的力气让他根本挣脱不了一点儿，他的脖子里和额头两侧都迸出了很多吓人的青筋，罗擎天看着身下不停反抗的弟弟叹息了一声，最后还是放开了他。

“小熊，我不会伤害你，我可是你哥。”罗擎天突然说。

正在努力拍打身上灰尘的少年愣了一下，他顿了顿，再次抬起头看向罗擎天的时候原本桀骜的目光染上了一层冬月里的寒霜。少年冷冷地撇开头，不再看他，“哥？时隔十七年终于肯承认了？真是好笑！”

他说完就迈开长腿往医院外面走去，既不打算管地上被杀的护士，也没再给这个大厅留任何一点目光。

罗擎天试图追，少年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口，听到他的脚步声又停住身子回过头。月光从他头上洒到宽阔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上，那双本就冷漠的眼睛被月光笼罩过一层过后看起来彻底不含感情了，甚至有一点脱离尘世的感觉。

“这里没什么哥哥和弟弟。兄弟？这种听起来很童话的东西真是可笑，我只是加西亚大小姐的贴身护卫里最普通的一个而已，实在担不起你的弟弟这么珍贵的身份。我的任务是保护大小姐的安全，如果有人要伤害她，我一定会让对方体验一下我的拳头有多硬。”

“别再跟过来了，否则我会认为你们在试图从我身上打探大小姐的消息，那样的话，意图伤害大小姐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他完全转过身子，扬着下巴，冷漠的眼睛里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坚定：“哪怕是要拼上我这条破破烂烂的命。”

罗擎天不说话了，他收住脚，静静地看着罗熊。两个人像雕像一样对视着，只有风不断吹过门洞的的声音在告诉隐在暗处的阿韧眼前的景象是动态的而不是定格的图画。

少年站在月光下的门洞里，双手插兜，姿态桀骜，脸色冷漠，锋利的下巴被月光照得像一把开了刃的刀，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他像极了一头从雪原上来的孤狼，气质凛然肃杀，眼神凌厉、警惕、冰冷无情，随时可能扑过来咬断大厅里两个人的喉咙。

他身后就是夜晚的丛林，夜风吹起他的短发，短发不断刮过脸颊，像一把把刀，明明擦的是脸，疼的却是心，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他仰头看着这个自称是哥哥的高大男人，眼前的画面朦胧起来，恍惚间回到了十七年前——

父母因为意外去世，熊熊燃烧的大火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剩下他和年幼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一直在尽心照顾他，用单薄的肩膀挑起这个快要破碎的家。但他们两个当时都实在太小了，哥哥每天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伤，小罗熊很担心，哥哥每一次都会摸着他的脑袋，把他最爱吃的和糕塞给他，再用那张带着伤口的脸笑着对他说：“没关系，即使用尽全力哥哥也一定会把小熊养大，所以现在没有爸爸妈妈了也没关系，你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哥，哥哥还在呢！哥哥会让你像别的有爸爸妈妈的小孩一样平安健康的长大，所以不用害怕未来，这些小伤没什么，这是哥哥的勋章，是哥哥变成男人的标志哦！哥哥帅吧？”

于是，在年幼的罗熊眼睛里，他的哥哥就是会自动发光的英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个英雄。即使浑身挂满了伤，也总会给他带回来好吃的食物、他最爱的和糕，和足够两个人花的钱。有哥哥在，他们的生活虽然比不上以前，但是也不会饥饿和寒冷，小小的他是不大的哥哥用尽全力在珍惜的宝贝。有哥哥在，他感到很幸福，因为属于他一个人的超级英雄用尽全力给了他一个不输给其他任何小孩的世界。

直到后来……

那一天，他牵着他的手走到熟悉的糕饼店附近，他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一如往常地说：“小熊乖乖在这里等着，哥哥去给你买和糕。”

小熊开心地点头，他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哥哥走到熟悉的巷子拐角后面，双颊都因为过分期待浮上两片粉彩。

但是那天直到天黑，哥哥都没有像以前一样回来。

小熊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一直遵守跟哥哥的承诺等到了天黑，但是哥哥一直不出现，他担心哥哥是出事了。他迈开小腿努力跑到糕饼店，却仍然找不到哥哥的踪影。

当时老板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给了他两块和糕就把他赶出去了，他不知道老板为什么会叹息，但是小小的罗熊抱着糕饼感到很开心，因为这次没花钱，哥哥可以少受一点伤了，他每次买东西或者花了钱回来都会受伤。

小小的孩子抱着爱吃的东西在附近四处转，他迫切地寻找着哥哥，心心念念着要等到哥哥一起分这些好吃的东西。

可是，直到和糕过期，直到他因为饥饿晕倒在路边，哥哥都没有再出现。

后来，罗熊明白了，他被抛弃了。

他的英雄被压垮了腰，背弃了当初对他许下的承诺，为了自己能够更好的生活，他将年幼到还不太能自理的他，抛弃了……

当初的诺言成为笑谈，英雄变成可耻的骗子，被珍惜的宝贝变成没有任何人爱的小小流浪汉，全部都因为那个骗子。装着幸福的泡泡彻底碎掉的那一刻，泡泡渣崩了罗熊一脸，崩得他眼睛疼，疼得一直流泪。

泪短暂的流干之后，罗熊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忘记了怎么哭泣，呆呆的被有钱的贵族带走。

带走他的贵族把年幼的他给卖进了地下拳场，在那里他每天都在被折磨，成年的拳击手们虐待小小的儿童，以此来供观众取乐。无数次血花迸溅的时候，罗熊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都在拼命期待哥哥会从天而降，像影视剧中一样说着帅气的话救下自己，可是这种情况没有，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在之后夜以继日的黑暗生活中，小罗熊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哥哥的脸，那张脸在他心里一刻也不曾模糊，只是当初治愈他心灵的那张脸，逐渐变成一把无时无刻都在刺痛他心脏的刀。

他以为他死了，终于开始振作起来尝试着接受这个事实，他给哥哥竖了一块没有骨灰的牌位，还买了两个人最爱吃的和糕准备去祭奠。走到中途，罗熊意外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他黑色的眼睛里久违地再次装满了星辰，少年抱紧手里的和糕一路小跑，他的脸颊浮上粉彩，期待早一点见到亲爱的哥哥。

但是惊喜的眼眸在看到罗擎天背影的那一霎那瞬间黯淡了下去，是的，他的哥哥还活着，并且早就已经在过比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好的生活了。原来他不是死了，是真的背弃了承诺，为了自己的未来撇下了弟弟。

原来整件事真的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笑话，信以为真的他不过是他和同僚们之间的笑料。

清澈的眼泪和还散发着香气的和糕一起跌在地上变得粉碎，罗熊最后倔强在望着的小泡泡们也在一瞬间全部碎掉了。

罗擎天转过头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地上的一点和糕渣。

躲进灌木丛里的罗熊流着泪，大口把脏掉的和糕塞进嘴巴里吃掉，也不管会不会被噎住。从那以后，他再也吃不下最爱吃的和糕了，想到哥哥的背叛，一看到和糕，他就会想吐，心脏就会剧烈的痛。

那是罗熊最后一次流泪，他躺在灌木丛里，被毒虫刺瞎了眼睛，第二次在那家医院醒来的时候，他放弃了信任别人，彻底变成了一匹孤狼，变成了地下拳场里成长最迅速，年纪最年轻，拳风也最不要命的拳王，很快就被观看拳赛的加西亚家族选中。

他巨大的变化和后来所遭受的一切，全部都源于罗擎天的背叛。他的背叛，踩碎了一个孩子的童真，踩碎了罗熊的善良。

他被训练后赐给大小姐做贴身保镖，大小姐给了他一双崭新的眼睛，恢复视力的时候，他就决定封起自己的从前，以后都只为眼前的女孩一个人而活。

哥哥？这个词现在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小丑讲过的笑话。他已经不会再哭了，因为他现在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大小姐，虽然他依旧打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是他们敢动大小姐的话，他哪怕死了也要保护住这个给他新生的人。

她是他的神明，她说的话就是他的信仰，她站在那里就已经变成了他的风向标。

而哥哥，不过是一块已经不会再痛的疤。

明明不会再痛，为什么揭开来伤口里还是有血丝呢？

罗熊皱眉感受着心脏处隐隐的疼痛，他带着些许疑惑看向罗擎天：（难道，我还在期待这个人会像小时候一样对待我？）

少年自嘲地提起唇笑了笑：（算了，他这种自私的人，根本不可能。我真是可怜，居然还在期待这种人会回心转意。）

对视许久的罗擎天看着罗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这才开口：“小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解释没有意义了，我知道。你放心吧，只要加西亚不继续害人，我就不会动她。况且，就凭我也动不了她，她可是加西亚家族的人。”

罗熊冷冷地转回头：“最好是这样。”

少年单手插着兜继续往外走去，单调的背影逐渐融进雨林的夜色里。阿韧这才站了出来，为了不节外生枝他一直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看着走出大厅的罗熊，他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怜悯：“可惜了，他遇到的如果是夏侯家的小姐就好了。加西亚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家族，居然能把人培养得这么冷漠？”

和糕=大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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