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201章 第 201 章

汤米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丧尸肉。”

他指着阿韧的助理，“就是刚才那个哥哥说的人肉，只不过我们吃的是怪物身上的。”

旷野上安静了半分钟，风努力地在几个人中间穿梭，试图炒热气氛，肖蕊感觉自己似乎把话题给引进了另一个坑里。

阿韧琢磨了半天用词，谨慎地问道：“你们……缺食物？很缺？”

修女们面露难色地点了点头，“我们被困在里面，物资进不来，只有早期小区里的丧尸不严重时能溜出去，后来试图出去的人全被丧尸给咬死了，食物眼看着越来越不够。”

另一名修女抓紧裙摆，羞愧地低下头，“为了不被饿死，我们只好吃那些丧尸的肉。”她将头埋得更低，裙摆几乎要被攥破了，她小声说道：“反正有很多。”

阿韧无奈地摇了摇头，第三位眼神清明一些的修女说道：“汤米的奶奶在小区群里对这种做法提出过抗议，我们也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蚕食同胞会被神明惩罚，但是大家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

刺猬要说什么，第一个说话的修女歉意地看着他和阿韧、肖蕊，“不过各位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拉客人跟我们一起犯罪，所以招待大家用的是储藏的食物。”

一直低着头，看起来胆子不大的那位修女不开心地怒了努嘴，“那些本来是准备应急和祭祀用的粮食，只存了那么一点，今天早上用了个差不多，而且大家还一口都没吃到。”

眼神清明的那位修女摸了摸这位修女的脑袋，“不过也有好事，我们逃出来了不是吗？”

低着头的修女叹了一口，她闭着眼睛，双手捂着胸口靠在伙伴的肩膀上，“是啊，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多亏了那位弹琴的天使，我也又一次听到了那美妙的声音，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

这边再次把话题迂回到奥希身上的时候，刺猬注意到肖蕊一直垂着眼睑，似乎在思考什么，她浓密的海洋色深蓝睫羽遮覆住了晴空般的眼珠，晴空中仿佛出现了大朵的乌云。

“在想什么？”

刺猬小声问她，阿韧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肖蕊看了一眼在修女怀里坐着，一脸郁闷阴沉的汤米，“怪不得那个奶奶一直催我们带她见孙子，原来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用垃圾充饥，甚至划坏了喉管，而且看那些垃圾各自不同的腐烂程度，她似乎坚持了很长时间，她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阿韧看着天空中的太阳，手无力地握在一起，很多人的面貌浮现在他眼前，少年惆怅地说道：“宝石都是被磨砺出来的，在这种时候，反而出现了很多平凡的英雄。”

修女们讨论的声音停了下来，她们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全部都看了过来。“我本来以为进入末世中以后，人类一定是自私冷血的，像电影和故事里那样，但是一路走来真实的经历让我发现很多看似凶神恶煞又难相处的人，原来是那么善良，甘愿用自己来换一群陌生人逃出生天。”

修女们双手合十，眼神和气质一直都比较清醒的那位修女带头说道：“天使在人间，他们是上帝派遣下来的，用来拯救这个即将陷入黑暗混沌的世界。”

另一名修女说道：“我们还有希望。”

胆小一些的那位修女睁开眼睛，她的神色哀伤中含着绝望，“可是我们没有希望了。”

汤米听不懂了，他疑惑地扯了扯修女洁白的头纱，“那我们到底有没有希望？侍者姐姐，你们说话好绕，真奇怪。”

抱着他的修女容色苦涩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看着面前正值青春，面貌朝气蓬勃的阿韧等人，“人类还有希望，但是我们这些背叛了神的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汤米：“可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修女抿了唇，没再说话，肖蕊看向汤米，“汤米，你叫汤米是吗？奶奶吃垃圾这件事，你知道吗？”

见“仇人”主动跟自己说话，汤米刚开始抿着唇，很抵触，但听完问题后他垂下了眼睑，像做错事情一样，“我不知道，奶奶把家里剩下的吃的都让给了我和爸爸妈妈，我们每次问她，她总说自己有得吃，我都不知道，原来奶奶她是……”

他说着泪珠从眼睛里滚了出来，掉在修女抱着他的手背上，汤米的声音哽咽起来，“她都是吃的家里的垃圾，那些不能吃的，奶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人肉呜呜……”

他哭得很伤心，肖蕊表情很难看地跟阿韧对视了一眼，刺猬一脸懵地看着两个人用眼神交流，自己却被排除在外，他扯了扯阿韧的衣服，阿韧把脑袋倾斜过去，压着声音主动给他解释：“因为没食物，他们小区都是吃人肉的，这孩子说他爸爸妈妈是进家门之前出事的，我看到他爸爸变异了，在屋里游荡，却没看到他妈妈，而且他还对奶奶黏成那个样子，也许他的妈妈……”

刺猬懂了，他皱着眉，给肖蕊递了个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眼神，那孩子十分抗拒他们这些男生，他和阿韧的手都被他给咬破了，刚刚才处理完缠上纱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肖蕊看起来很温柔的原因，他对肖蕊的态度要好上一些，刚刚甚至回答了她的问题。

肖蕊会意地看向汤米，“汤米，怎么没看见你的爸爸妈妈？”

汤米使劲扯着自己的衣裳，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看起来又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排斥，同时还有点窃窃得意着的感觉，这复杂多变的表情让三个人感到十分困惑。

汤米说：“爸爸被咬之后很快就变成丧尸了，妈妈为了保护我，被爸爸伤到了。我躲着爸爸，和妈妈住在一起，妈妈让我吃她的身体，还一直安慰我说没关系，不要怕，妈妈在，要不是有妈妈，我就活不到现在啦！”

肖蕊被吓得狠狠抖了一下，听懂了的修女们神色也很惊讶，但因为她们已经触碰过禁忌了，反应要小一些。阿韧攥紧双手抵着下巴，心里感到有些惶恐，眼前这个孩子居然是个长相可爱的恶魔，他在他妈妈还活着，甚至很可能有救的情况下活生生吃掉了自己的母亲。

刺猬的心咚咚跳着，豆大的汗从额角泌出来，他不懂这小孩为什么能用这么天真愉悦的表情说出这种可怕的话，那可是他的爸爸和妈妈，退一万步说，那是活生生的人！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不会害怕吗？

他看着汤米，身上感到一阵恶寒。

修女们双手合十，赶紧低下头祈祷，请求主的宽恕。阿韧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奥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罪人，但是真正的恶魔明明就在大家眼前，人们往往会因为儿童年纪小就忽视他们的恶性，但这些孩子也是人类，人性本恶的论点其实不分年纪和种族。

或者说其实不止是人，万物原始的野性都是充满了恶意的，因为要生存，要抢夺资源和地盘，善是蓝星亿万年寿命中演化出来的稀有宝石。

所以，善良才更珍贵。

看似骄纵愚蠢的少年心怀悔意，用自己的命拯救了很多人，看似天真的孩子却能够坦然地说出自己吃了生母，只为了活下去这种话，甚至他说的时候还在笑。

阿韧攥紧的手微微发抖，怪不得这孩子走出家门的时候浑身是血，他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每一滴血都是母亲痛苦的眼泪，哀嚎声和爱意、和慈悲的母性｜交错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几分恨意在其中，这些东西像蛛网装一般络住了这个男孩。

他的余生将被阴影笼罩。

很有可能他长大后才会明白，他吃掉了这个世界上或许是最爱他的一个人，他吞噬了自己的神明，换来的却是堕落的存活。

修女们抚摸着孩子的头，在心里默默地感慨：原来看似如此稚嫩的孩子，也可以是恶魔。

肖蕊的眸色被乌云大片笼罩，只余下沉底的一丝微茫无比的光，她小声说道：“这长夜快点结束吧，见不到太阳，人们都要被逼疯了。”

修女们把双手在胸口｜交叠，她们虔诚地低下头，其中一名说道：“没有太阳的净化，活在暗夜里的生物全部都会变成魔鬼。”

“人间会变成地狱，地狱里没有太阳。”

“太阳负责驱散黑暗，引领众生，蓝星不可以没有太阳，希望这长夜赶快结束吧。”

她们将头埋得更低，声音默契地合一：“吾等以灵魂起誓，笼罩于蓝星上空的长夜终将结束，天父，求您拯救您的子民。”

风从众人中间吹拂而过，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在回应众生的祈祷，阿韧的红发被吹得烈烈燃烧，他扯下发箍，让头皮被风按摩一会儿，“其实人类才是自己的神明。”

他突然掷出的论点让结束祈祷的修女们惊愕地睁开了眼睛，阿韧继续阐述道：“何为神？用理性和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考虑，就是人们思想的集中体现，如果能显化这种力量，那可以称之为神迹。”

“如果没有这种思想，那‘神’其实就不会存在，‘神迹’其实就是人力合而为一的最终结果，因是人，果还是人，只不过大家给这个过程冠了一个‘神’的美名。”

他看着修女们，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头顶的红发愈发灿烂，没了头箍的束缚，看起来更加像一团燃烧的希望之火了，“你们看，人不就是自己的神明吗？当人类社会陷入黑暗中的时候，总有杰出的英雄会像群星一样照亮这个世界，总有精神拔先的英伟会化身灯塔指引众生前进的方向，启迪愚蒙的思想。不管怎么看，神就是人，或者精确一点说是伟人，是善良的人，甚至是我们的父母和兄弟，是所有有恩于自己的每一个——平凡之人。”

英伟——英智伟岸的少数先驱。

愚蒙——愚昧平凡的众生。

这两个词我用在这里都是名词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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