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200章 第 200 章

他沉浸在乐曲中，闭着眼睛，头颅微微抬着，身上穿着早晨洗完澡后刚换的白衬衣，荷叶边领口像花瓣一样捧着奥希的脑袋，他像是安眠在爸爸妈妈的掌心里，即使丧尸全都靠了过去也没有离开过座椅。

太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笼住了奥希全身，他嘴角噙着微笑，金发灿灿熠亮众人眼眸，他全身都仿佛在发光，随着乐曲的延伸，背后似乎展开了一对洁白的翅膀。

美妙的音乐声不断将丧尸吸引过去，原本密结的丧尸墙逐渐出现了一道裂口，阿韧的眼泪突兀地流下来，他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奥希，猛地站起身向裂口处冲去，众人毫不犹豫地跟上，所有人的心此刻都比身体更加沉重，但是使命在推着他们向前跑。

不能浪费奥希的付出！

汤米睁大眼睛看着身后的奶奶，他对着被啃噬得早已经不成人样的奶奶伸出手，又被刺猬强行拖走，小男孩的大眼睛里露出绝望，他看到奶奶的肚子又被刨开了，她身上崭新的白裙子染上了好多脏污的血。

在有罪的教堂里面，死灵也是无法逃脱的，但是有一位天使自散羽翼化成薄茧，拯救了所有人。

眼泪变成了神降下的叹息，奥希完全变成金属的手不断在琴键上翻飞跳跃，昨天他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好的处理恶化了，半夜里肖蕊不得不拜托阿韧切除了他的整只手，好在那些拆下去的金属部件刺猬当时都揣在了身上，奥希有些庆幸，这些金属让自己现在还能够勉强弹奏一曲。

他突然不是很讨厌金属了，他没有告诉这些新伙伴，其实自己的皮肤很嫩也很敏感，对金属稍微有一点过敏。

音乐声一直没有停歇，整个小区的丧尸都被引了过去，大家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也越来越沉痛，终于，阿韧听到那些乐曲中开始掺入了奇怪的声音，音乐不再纯粹，那是魔鬼的啸号，是魔鬼靠近的脚步声，他清楚，恶魔在试图破坏那位天使演奏出来的救赎之音。

音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大家已经完全离开了那座布满蛛丝的魔窟，教堂中，身体被拆吃得露出一大半骨头的奥希静静地躺在钢琴上，他白衬衣被染红了，但血液却红得像颜色最纯粹的红宝石，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他躺在琴身上，嘴角噙着幸福的微笑，金属手还停留在琴键上。

天使永远快活地居住在了他干净的心境世界里，他死的时候身体是痛苦的，精神却是幸福的，因为他终于做了一件好事，他可以替爸爸妈妈，还清债务了……

那扇心境的大门，终于再也不用敞开了。

奥希与音乐和善良永远结合在了一起。

天使死在了充满恶臭味的尸潮中，这却不是陨落，而是升华，上帝会打开大门接纳他。

琴声在绝境中谱出一条明亮而安全的大道，让众人一直跑到了一处安全的郊野中。嘀一声，阿韧的助理弹来一则定时留言，打开来，是奥希录制的视频，看他的手和衣服，是昨晚刚做完手术那会儿录制的。

“嗨各位，现在是零点，从这会儿开始本少爷就16岁了，以后都不准喊我小孩子。没错，今天是本少爷的16岁生日，想好送我什么礼物没有，我的新伙伴们？”

视频里，少年在微笑，大家的心却很痛，他欢快的语气像一把把串联成一条长线的匕首，不停刮在每个人的心上，谁也笑不出来。

“其实不给我礼物也没关系，我是罪人，不配得到祝福。阿韧哥哥，你们那天在厨房里说的话我听见了，我知道自己吃掉了妈妈，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赎罪，等你们看到这条视频的时候，大概我已经不在了吧，不用为我难过，毕竟我是个恶心的罪人。”

阿韧闻言瞪大了眼睛，他猛地想起安尼斯家厨房里的那盏角灯看起来有些特别，现在才蓦然发现，它的灯光颜色特殊是因为里面装了便捷联络眼，那天不止是他们说的话，下水道里掏出来的那些东西奥希也全看见了。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手攥紧了大腿处的裤子，（原来，他都看见了！）

视频里的安尼斯笑着的眼角逐渐流出清澈的泪，“我真是笨啊，明明都没食物了，怎么可能还有肉饼。明明是爸爸怕我饿死杀了妈妈和保姆喂给我，我居然还得意的没发现，直到把妈妈吃完了都没发现，我真是个可怕而无知的罪人。”

“阿韧哥哥，你帮我告诉大家，不要怪爸爸欺骗你们，他是为了我。爸爸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还不知道吧，在巨美玛公国血脉很重要，所以他们才一直很宠我。阿韧哥哥，该死的一直是我，如果我不出生，妈妈的身材就不会变形，爸爸也不会变成杀人犯，该死的一直都只是我而已。现在，神终于亲自来惩罚我了，我好高兴。”

肖蕊和修女们捂着嘴巴，泣不成声，汤米也没有再闹，他脸色乌沉地听着这个陌生的哥哥哭诉可怕的事实。

视频里奥希的声音夹上了哭腔，“你们可不要哭丧着脸，今天是本少爷的生日，我不想看见你们不高兴的样子。罪人不配被别人祝福，所以我送了自己一首祝福曲，阿韧哥哥，那首曲子你们明天就能听到了，那是我最爱的一首曲子，是我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发现的，我很喜欢里面的主角小千被朋友包围的那种感觉，因为我一直都没有朋友，很想被这个世界拥抱一次……”

奥希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大家的眼泪润湿了地面，汇聚成一片巨大的悲伤心湖。风挟去阿韧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出来的泪，让他的声音传到了所有人耳中，“他用最喜欢的曲子保护了我们，明明是个胆小的人。”少年的声音很轻，大家的心情却非常沉重。

肖蕊：“那曲子是什么？听起来有种被家人、被朋友、被很多人包围着的感觉，轻轻的，后面节奏越来越欢快，像……”

她带着泪眼合眸，微笑着捂住胸口，“一个小孩被世界逐渐承认的感觉。”

阿韧嘴角挤出一抹含着苦涩味道的笑，“那支曲子叫《永远同在》。”

“永远同在？”肖蕊喃喃。她身旁的修女说道：“那个孩子的长相让我想起一种花——柔瓣美人蕉，它的花语之一是美好的未来，这首曲子大概是这善良的孩子送给我们的祝福。”

阿韧叹息一声，“明明一口一个自己是罪人，却把这首本来演奏给自己的生日贺曲当作祝福，当作武器送给了大家，安尼斯真是个了不起的……”他笑了笑，“男生。”

刺猬垂下眼睑，眼睛里是深不见光的悲伤淤积，（又失去了，本来以为这次能保护好的，结果还是失去了……）

他又失去了一个弟弟。

阿韧抬着头，眸子里有一分暗沉，他想起大小姐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阿韧，不要放弃怜悯。”

以前五大三粗的他不懂，明明世界已经变成了这幅糟糕的样子，放弃那些死板的教条和规矩也没关系，末世里要礼仪和廉耻有什么用？又不能在丧尸嘴巴底下保护自己。那些大部分时候都只会拖后腿的普通人，为什么要救他们，甚至付出生命，真的值得吗？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以前错得究竟有多离谱。

教条和礼仪廉耻是用来在人与人的和平社会中保护自己的铠甲，而怜悯之心则是在人与怪兽｜交杂的混乱末世里立足的重要支点。

没有怜悯之心，何谈团结众生？众生不团结，又如何撕破这漫漫长夜？

他看着助理中奥希灰下去的联系方式，点开来，他的帐号里还存着他讲冷笑话的一幕照片，遇到他们以后，他逐渐变得开朗了一些，能讲无聊的笑话了，刺猬每次都会摁着他的脑袋吐槽，但每每那种时候，大家又都被这个新来的可爱家伙逗得很开心。他才刚找到自己新的立足之点，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他把双手撑在身后，任凭风在脸颊上扇自己巴掌，原来那孩子昨晚就想好了要牺牲，要用自己的生命换他们逃出去，他身为队长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修女们双手合十，为这朵勇敢的美人蕉祈祷：善良的小少爷，金贵娇弱的奥希·安尼斯，你这个愚蠢美丽，却心怀很好愿景的人，此刻神的侍者为你祈福，骄纵任性是爸爸妈妈留给你的柔软肚皮，善良使你成长，你已经靠自己展开了那双坚韧的羽翼，不再是只能待在温茧里的弱虫。天父会接纳你，亲爱的光明之子，起飞吧，来生，你一定会过得更加美好。

肖蕊也合上了手掌，她闭上眼睛，虔诚的为自己的救命恩人许愿：（亲爱的奥希，可爱的安尼斯，你已经展示出了自己的善良和那颗赤诚心脏，下辈子你会拥有很多朋友，被世界的每一隅热情接纳，漫天的鲜花会为你铺路，奥希，你本身就是一支极其优美的曲子。）

阿韧闭上眼睛，心的声音和肖蕊在无声之中重合：（来生的你，一定会变得更加幸福。）

刺猬的心里在隐隐作痛，（本来还以为，又能再有一个弟弟了……）

风吹过，悲伤在众人之间回旋着久久散不开，肖蕊压下心头浓郁的情绪，她看向修女们，试图岔个话题打破沉闷的气氛，“汤米的奶奶肚子里都是垃圾是怎么回事？”

修女摸了摸怀里闷着气不肯说话的汤米的脑袋，“其实今天早晨和昨天晚上给大家拿的那些食物是教堂里藏了很久的存粮，我们平时舍不得吃。”

刺猬惊讶地睁大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久？不会已经过期了吧？那我会死吗？”

梆！

阿韧一记手锤捶在刺猬头上，修女见状掩唇笑了笑，“放心吧，食物都是贮存在真空柜里的，放多久都不会腐坏，不过我们平时吃的是……”

她们停下了话音，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汤米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不就是那些丧尸身上的肉嘛，大家都在吃。”

阿韧几人集体傻眼，刺猬的下颌骨更是直接砸到了地上，“你说什么肉？！！！”

《永远同在》：《いつも何度でも》，是动画电影《千与千寻》的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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