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是三更天了。
顾景曈为姜阑盘好的发髻,又因一路的颠簸而晃乱了些。几缕散落的乌发垂到她白皙的脸颊上,衬得她如弱柳拂水,楚楚动人。
顾景曈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柔声道:“你今日连番奔波惊吓,想必十分劳累。现下夜色已深,早些回去歇息。”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姜阑垂下了头,不免有些自责,“你本就公务缠身,如今还要腾出时间处理这一桩事,再过一两个时辰,又得上朝了。”
顾景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留你自己应付,我仍有些不放心。”姜阑面露担忧,“我这对父母本就难缠,姜仕友又一贯是他们的心头肉……”
顾景曈出言劝解:“这里是相府,他们到底也不敢太过猖狂。况且姜仕友既然没死,还指望着我为他求个官职,他们不会把关系闹得太僵。”
而后,他又放柔了语气,温声道:“别想这么多,你只管相信我,好不好?”
姜阑只得点了点头,与沈空青一同离开了。
姜仕友仍昏迷不醒,好在呼吸和心跳依旧平稳。顾景曈遣人去请了大夫过来,为他医治。
大夫扒开姜仕友的眼皮,俯身查看他的瞳仁。屋内烛火昏暗,大夫眯着眼,仍是看不清楚,只得抬头道:“烦请帮忙照个亮。”
仲明忙捧了盏明灯过来,举在一旁。
大夫又掰开嘴,上下端看。而后屏息凝神,去听他的呼吸:“气息无异常,没有伤到肺腑。”
最后诊过脉,大夫便做了论断:“没什么大碍。小人施一套针,姜公子应当就能醒转。”
他一面展开针包,一面不由得好奇:“按理说这样的情形,水已经进了肺里,再难回天。但姜公子把水吐得很干净,大人是怎么施救的?”
“这一点,先生还是不知道的好。”
大夫闻言,了然地闭了嘴。高门大户之中,总有许多秘辛,不容外人窥探。他作为医者,尽心尽力医治,明哲保身也就是了。
顾景曈又道:“还有两件事,我想请先生帮忙。至于诊金,先生尽管开口。”
大夫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并不敢立即答应,只道:“大人言重了,医者素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收取诊金不过是为养家糊口,如何能以此牟利?况且小人人微言轻,大人所请,小人未必能帮得上忙……”
他这话已说明了自己的顾虑——医者治病救人,若要他去害人,他是断断不肯的;他要养家糊口,若要他去冒险,他也不会应允。
顾景曈是聪明人,如何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
“先生放心,我所请之事,于先生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妨听过后,再做决断。”
“大人请讲。”
“第一件事,若有旁人问起姜兄的情况,还请先生告诉他们——姜兄之所以无碍,是因为落水不久便被救起,是救援及时的缘故。”
“诶?小人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吗?”大夫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许是小人刚刚说错了,姜公子的状况正是如此呢!”
见他上道,顾景曈继续道:“第二件事,姜兄在落水前,喝了许多酒。不知是否会因为醉酒,出现一些幻觉?比如,有人要害他性命?”
大夫略一思量,点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不仅是醉酒,溺水者也时常有产生幻觉的。”
见他应允,顾景曈微微松了口气,向仲明嘱咐道:“先生恪守医德,不肯多收诊金。但夜间出诊实在辛苦,你记得给先生付一些路费。”
大夫行礼道:“多谢大人。”
顾景曈从头细想了一遍,确信没有遗漏之处了,方才从仲明手中接过了灯盏:“我来掌灯吧。你去禀姜伯母一声,说人我们已找到了。她若问起细节,不要说多余的话。”
“小人明白。”仲明应诺退下。
清冷的月辉倾泻而下,庭院中好似萦着白蒙蒙的光晕。
姜阑没叫沈空青走,他便缀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她院中。
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身问他:“你动手之时,姜仕友可看清了你的长相?”
沈空青道:“我以为他会是个死人,所以不曾遮掩相貌。”
“这就麻烦了。”姜阑蹙起了眉,“空青,我需要你回蜀州,暂避一段时日……”
“徒儿不走!”此番提议像是触及了沈空青的逆鳞,他蓦地出言打断了她,坚决道,“徒儿要跟在师父身边。”
姜阑解释道:“姜仕友认得你,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你若是暴露了,此事会变得极为棘手。”
“就凭姜仕友那种货色,来一百个也威胁不到我。师父所说的棘手,是怕他纠缠起来,对那姓顾的而言会很棘手吧?”沈空青望着她,双目红得骇人,“那我呢?师父为了那姓顾的,随时可以把我丢掉,是吗?”
“空青,我只拿你当我的徒弟。没有哪个徒弟,会一辈子跟在师父身边的……”
“我偏要做那一个例外。”沈空青道,“当初在琅琊时,师父便不愿带我走。是我强行拽着师父不松手,才入了师父门下。无论是今时今日,还是往后的所有日子,我都绝对不会放手。”
“师父若实在顾虑姜仕友之事……”他顿了顿,从腰间拔出长刀,以双手捧着刀身;而后直挺挺朝她跪下,俯身将刀奉至她面前,“便一刀杀了我,将我的尸骨埋入院中,徒儿绝无怨言!”
“你!”姜阑给他气得不轻,一掌拍掉了他手中的长刀。那柄刀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铮鸣。“说什么胡话!收好你的刀,给我站起来。”
“师父不答应让我留下,徒儿就不起来。”
好、好、好,他倒拿捏上她了。
“罢了,”姜阑最终还是松了口,“你不必回蜀州了,于京郊另找个隐蔽的住处即可。”
沈空青还欲再辩:“师父……”
“这是我的底线。”
沈空青看她神情,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只得归刀入鞘,乖乖起身。
姜阑道:“你去换身衣服,今夜就走。”
听闻姜仕友落了水,姜振海、郑氏带着两个女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哭天抢地的声音由远及近,郑氏推门而入,跌跌撞撞地朝着姜仕友扑过去,跪倒在他身边。
却见一根银针直直插入他头顶,又有一根扎入他心口。郑氏哭得更厉害了,伸手去推那大夫:“你做什么!不要害我儿!”
大夫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在百会、会阴穴下针,正是溺水的救治之法。还请家属离得远些,莫要干扰我施针。”
姜宜妍和姜宜婵纷纷上前,一左一右将母亲搀起来,向后退了两步。郑氏双目红肿,嚎啕的哭声不绝于耳。
姜宜妍抬手抚摸她后背,为她顺气:“母亲,别担心,大夫是在救弟弟呢。”
姜宜婵也道:“是啊,吉人自有天相,弟弟会没事的。”
姜振海横眉质问:“这大夫的医术行不行啊?贤婿,不若你去宫中请个御医为仕友诊治吧?”
仲明答道:“张大夫是京城最好的医馆回春堂中的圣手,姜老爷尽可以放心。”
他话音刚落,张大夫便一针扎入了姜仕友的人中——只听这人痛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啊啊啊啊啊!!!有人要杀我!”姜仕友大喊着坐起身,满脸惊惧之色。
张大夫急忙摁住了他的肩头:“姜公子稍候,待小人先将银针取出。”
“有人要杀你?”姜振海面色凝重,“什么样的人?你可认得?”
大夫正在拔针,姜仕友大气也不敢出,浑身僵硬地盯着他动作。直到大夫将针包卷起来,姜仕友方才惊魂未定地问道:“针都拔完了?”
“姜公子不必害怕,已尽数拔完了。”
姜振海简直要被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气笑了:“我问你话呢!是谁要杀你?”
“我不认识那个人……但我记得他的样子!”现下回忆起来,姜仕友仍然恐惧万分,“他个头很高,身形健壮,长相十分凶狠。尤其是他双眼睛,简直跟要吃人一样!”
姜振海问顾景曈道:“贤婿,你救下仕友时,可看到周围有什么可疑之人?”
顾景曈答道:“当时已过宵禁,除了我府上派出去搜寻姜兄的,并无其他人在场。”
大夫在一旁道:“溺水时出现幻觉,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姜公子还喝了许多酒……”
“你个逆子!你又喝酒!”不待他说完,姜振海已重重一巴掌扇到姜仕友脸上。“你不是同老子说你戒酒了吗!”
郑氏忙哭嚎着阻拦:“你做什么啊!儿子刚险死还生,你怎么下得去手的!万一打出个好歹来,你迟早后悔一辈子!”
姜仕友捂着脸,也觉得万分委屈,冲父亲喊道:“又打我,你就知道打我!我是喝了一点点酒,那又怎么了?我差一点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以及我告诉你,就是有人要杀我,我看得真真的!绝对不可能是幻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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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妙手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