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房间 第19章 友情破碎

19.

入夜。被尿憋醒的莫尼特从高低床上蹦下来，一脚踩在了某人的肚子上。索被这一脚蹬醒了，他听着小孩的脚步哒哒哒地跑出去，两分钟后，脚步声又哒哒哒跑回来。

他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到莫尼特磨磨蹭蹭地走到他的床边。

“怎么了？”索撑起头看着小孩问。

莫尼特扭捏地问：“你想不想去卫生间？”

往常都是他哥陪，但是今天晚上莫尼特发现自己的哥哥并不在房间里睡觉。

索看着小孩比房间里监控摄像头亮着的运行红灯还要闪的眼睛眨巴眨巴：“……”他没拆穿小孩的心思，抹了把脸，认命地套起长裤。

悠长黑暗的走廊对于想象力丰富的莫尼特来说，是随时都可能从角落里窜出怪物的存在。

索打着哈欠，靠在夜晚的走廊里等着莫尼特。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莫尼特始终没有出来。

这么大的小孩会不会掉进马桶？

索推开卫生间的门，看着莫尼特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贴在卫生间的瓷砖墙面上，撅着屁股，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索：“……”

他走过去，对着小孩的另一侧耳朵，幽幽地问：“都听见什么了？”

莫尼特浑身一抖，转过身压低声音对索说：“嘘——！他们好像在吵架。”

索替莫尼特提了提裤子，在小孩光溜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不上厕所了？”

莫尼特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卫生的目的，他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索，然后飞快地钻进马桶隔间。

索插着裤兜晃出卫生间，往隔壁的房间走了几步，停在门缝底下露出光线的门板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动静。

“为什么不接受？”这句话是邦尼说的，听起来语气很不理解：“你应该知道自从和维奇他们闹翻以后，我们就没有稳定的资金流入了，现在勉强维持运转的钱有不少都是那群小孩偷来的，连莫尼特都学会了盗窃，难道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男人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难道你相信洛特的借口？如果他真的在意这里，当初就不会轻易离开。”

“我不明白。”邦尼说。

男人似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今天我能为了其他的孩子而放弃其中一个孩子，那么明天我也能为了更大的利益放弃所有的孩子。”

“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巴利兹。”

“我尽可能不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邦尼，所以我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

“可将来怎么办？”邦尼问：“你情愿看到那些小家伙们都变成技艺高超的惯偷和罪犯吗？”

“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巴利兹堪称冷酷地说：“他们情愿选择成为那样的人。”

“是他们‘被迫’成为了那样的人！”邦尼愤怒地反驳：“因为你的无能！”

在这句足够刺耳的责怪后，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索听到邦尼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邦尼。”巴利兹平静地说：“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无能的人。”

索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对上了莫尼特的眼睛。

索牵起莫尼特的手：“回去吧。”他轻声说。

他们踩着月光的影子回到房间，莫尼特抱着陈旧的玩具熊钻进还有余温的被窝，他在高低床的上铺翻了个身。

索在下铺用手臂垫着自己的头，每隔几分钟就感觉到上铺传来的震动，他睁开眼睛问上面的小孩：“睡不着？”

等了一会儿，索才听到来自上铺的回应，莫尼特声音低落地“嗯”了一声。

“其实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莫尼特对索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那时候，这里很热闹。经常会有新的哥哥姐姐加入，我们会聚在一起玩。大家都很喜欢哥哥，也很喜欢维奇，还有洛特。”

“维奇？洛特？”索问。

“维奇是哥哥的朋友，至少以前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莫尼特从领口拽出维奇7号的标志项链，在月光下抚摸着上面的图案：“他们一起创立了维奇7号。哥哥说最开始的时候维奇7号只是个玩笑，但随着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前来求助的人也越来越多，维奇7号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了。”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发生了争执，吵了很大的一架。”莫尼特回想着说。

莫尼特想起那次爆发在一对挚友间的矛盾，他躲在房间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两个歇斯底里的人。没有人敢去劝架，莫尼特从没见过自己的哥哥发那么大的火。

房间里，巴利兹扯着维奇的衣领，将他惯到墙上，发出闷响：“你疯了！”他说。

维奇没有还手，他的鼻子和颧骨上都是擦伤，维奇抵在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巴利兹：“我没疯，顽固不冥的人是你，巴利兹。如果没有我带着他们成功做完那几笔买卖，维奇7号根本撑不到今天！”

“你正在利用他们！你把他们引向了危险的歧路！这根本不是我们的初衷！”

“‘我们的初衷’？”维奇伸手擦去自己脸上的血，嘲讽地笑了：“我们的初衷是什么？几个青春期的小子组建的异想天开秘密社团？醒醒吧，巴利兹！我们早就不是那时候的我们了，只有你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如果没有我，你以为维奇7号能撑多久？你以为那些源源不断流进账户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慈善家的良心发作？哼！那只是从指头缝里流出来的一点伪善施舍！它根本喂不饱这里正在挨饿的人！”

巴利兹一拳挥向了维奇的侧脸，怒吼道：“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当初是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吗？你忘了我们为什么逃走吗？”

“我没有！”维奇反驳的声音更大：“正是因为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才要做这些事！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因为它家破人亡，也总有人因为它赚得盆满钵满，为什么收益的就不能是我们？这是我们应得的！”

“你错了！维奇！这是一条不归路！”巴利兹抓着维奇的手臂肌肉微微发颤：“停下，现在还来得及，维奇，停止所有的交易，你这样做只会制造出更多当年的我们！”

“那有什么不好？走投无路的青年会知道他们可以加入我们，加入维奇7号。我们能为他们提供庇护！我们已经不是当年弱小无助的我们了，巴利兹，你还不明白吗？过去的事情不是惩罚，是命运对我们的恩赐！”

“那不是恩赐，是悲剧！而你现在也正在制造更多的惨剧，维奇！”巴利兹愤怒地说：“当年拼尽全力逃出来的我们不是为了做这些事！那只会让你的双手沾满血腥，维奇！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你不了解我，巴利兹。”维奇的唇角勾出嘲讽的笑：“遗憾的是，这就是我想要的。”维奇举起自己的手：“你看，我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了，怎样清洗都洗不干净的血腥。”

“啪”得一声脆响，巴利兹挥手拍开维奇的手，然后松开了他揪住的维奇的衣领，巴利兹冷漠地看着维奇：“如果当年的我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宁愿你死在那场大火里。”

散落的碎发挡住了维奇的表情，他低头看着被巴利兹挥开的手。

两秒钟后，维奇重新抬起头，他伸手抹去了因为受伤而流出的鼻血：“是吗，巴利兹？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

“对，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巴利兹说。

维奇的眼睛死死盯着一步之外的巴利兹，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莫尼特得说那是他听过的从维奇嘴里发出的最奇怪的笑声。

维奇在那阵笑声之后就离开了维奇7号，跟着他一起离开的是维奇7号里的大部分人，剩下的大多数都是年幼的孩子。至于洛特，他是个例外，他没有跟着维奇离开，但他也没有留下来。

“听说洛特得到了好心人的匿名资助，他不再需要维奇7号这个落脚处了，不过他偶尔还会回来帮忙。”莫尼特说：“原本我以为他会成为律师先生之类那种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里就会有钱送上门的人。”

“原本以为？”

莫尼特又翻了个身，将自己的玩具熊抱得更紧了：“洛特没能成为律师，他看起来变得跟维奇更像了。之前和我哥谈事的人就是他，我差点没认出来。他现在是连布兰妮都要鞠躬示意的‘大人物’了。”莫尼特歪着头想了想：“喂，索！布兰妮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种我只能抬头仰望的人啊？”

“你希望他成为那样的人吗？”索问。

莫尼特的头摇得飞快：“不。”

“那他就不会变成那样。”索说。

“真的吗？”莫尼特问。

“你不相信？”

莫尼特想了想，说道：“以前我哥和维奇的关系比我和布兰妮的还要好，但他们现在不会再见面也不会再交谈了。”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索问。

莫尼特严肃地回答：“我在担心长大。”

“那不是你能控制的事，”索说：“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穿不进过去的衣服时，你就长大了，你没法永远都做个孩子。这个事实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残酷？”

“不。”莫尼特说：“我更害怕长大了就失去朋友，就像我哥和维奇他们那样。”

“其实他们并不是友情出现了问题，”索说：“是他们的理念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无法彼此迁就，只能选择分道扬镳。就像你喜欢吃肉，邦尼喜欢吃蔬菜，你们都没有错，但你们就是无法和对方喜欢吃同一样东西。”

“还是有相同之处的，”莫尼特想了想说道：“我吃肉，布兰妮吃蔬菜，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吃饱。是不是只要我们能吃饱，那不管是吃肉还是吃蔬菜都无所谓了？”

索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可以这么说。”

索说着说着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只剩躺在高低床上铺的莫尼特在黑暗中睁着一双闪动的眼睛，暗中盘算着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