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房间 第18章 维奇7号

18.

索穿过餐厅的后门，将身上的侍应生制服毫不可惜地丢进路边的泔水垃圾桶里。

看着被油污浸没的西服，他身边的小孩可惜地咂嘴：“真浪费。”

“如纳维卡神偷手还在乎这个？”鉴于小孩一直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索只好用这个外号称呼对方。

“那套做工不错的二手西服至少能卖出这个价！”小孩痛心疾首地比出五的手势。

索垂眼扫过小孩打着补丁的长裤，随口应道：“是吗？”

或许是因为索的语气太过随意，小孩狐疑地抬头看向索：“你看起来并不缺钱，为什么做侍应生？”

“不缺钱就不能做侍应生？”索问。

“有钱人不会去做服务别人的工作，”小孩颇有些骄傲地说：“我哥说的。”

“所以你觉得我是个有钱人？”

小孩思考片刻，摇了摇头：“你不是，你身上没有钱的味道。”

“没有钱的味道？”

小孩凑到索身边闻了闻，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身上没有味道。我哥说过判断别人是否有钱的标准就是闻闻对方身上有没有铜臭味。”

“铜臭味……是什么味？”索笑着问：“刚才那个带着手提包的女士身上有铜臭味吗？”

小孩摇了摇头：“没有，说明她还不够有钱。”小孩比出小手指节的长度，自信地说：“她可能也就比我富这么一点点吧。”

索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头发：“这也是你哥说的？”

“这是我想的。”小孩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远离了如纳维卡核心区，路过了街边一家服装店。小孩目不斜视地走过橱窗里展示出的漂亮衣服，却被索拉住了手腕。

索替小孩拉开商店的玻璃门，示意他进去。

小孩缩着脖子看了一眼头顶上订满的摄像头，咽了口唾沫。

索看着小孩歪了歪头：“大名鼎鼎的如纳维卡神偷手，不敢进去？”

小孩脖子一梗：“进就进，我才不怕！”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同手同脚迈进商店，然后在索身后缩成了一朵鹌鹑，扯着索的衣角小声说道：“这里的监控和机器人太多了，我没地方下手。”

小贼依然惦记着自己的职业，并为此谨慎思考了风险。

索置若罔闻地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条童装长裤，扔给小孩：“去试试。”

十五分钟后，焕然一新的小孩和索重新出现在街道上。

“看在这条裤子的份上，我会带你去见我哥。”小孩说：“但我不能保证你的要求一定会被答应。”

索没见过另一面的如纳维卡。

在他的印象中，中心城区里的一切都应该是井然有序的，但事实上，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一样：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隐入阴影的黑暗。

如纳维卡的富裕让认真生活的人更容易获得成功，而当他们打算选择背弃原有的生活时，堕落的速度也比其他城区的人都要快。

如纳维卡率先投入应用的科学技术让获得刺激快感这件事变得更加简单。

索路过废弃大桥下游荡的人群，他们呆滞地盯着那几乎不能成为是住所的简易帐篷，旁边的长杆上搭着为数不多的衣物，他们背后的称重墙体和铁网上如新罗51区那样被画满了分辨不出的喷雾涂鸦，地上散落着垃圾——这里是连清理机器人都会避开的地方。

没人会为清扫机器人添加这样一条穿过桥洞下的工作路线，因为没有一个机器人能完好无损地离开这儿。

索的头顶之上是横跨外城与如纳维卡中心区的大桥，上面不时驶过价格不菲的轿车。

在如纳维卡，某种程度上来说复古才是值得追捧的潮流。

除了联系外城与中心的公共列车，大多数人的私人出行方式都是预订无人驾驶的低空航线：便捷、高效、便宜，乘客只需为它负担电费和一点服务费，唯有追求品味的老钱家族才会雇佣司机开着烧汽油的豪车。

一桥之隔，切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虽然索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不过面前的场景再次让他确认了，这个世界没有新鲜事。以前的他以为只要逃离了新罗51区就会有如天堂般的好生活等待着自己，但事实上，新罗51区无处不在。

新罗51区的贫困与东城区的贫穷是一样的，新罗51区的困苦与如纳维卡的困苦也是一样的。

天堂的名字不叫东城区，也不叫如纳维卡。

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哪里是真正的天堂，就算有，也不会是他们触手可及的。

索身旁的小孩熟练地敲响了一个不起眼的卷帘门，片刻后，侧面的小门被打开。小孩拽了拽索的手，示意他进去。

索弯腰跟着小孩沿着黑暗狭窄的楼梯走下去，小孩的手拽着索的指头，直到他们面前出现一个点着蜡烛的小小吧台，那后面坐着一个戴着夸张耳环的年轻人，他正趴在吧台的桌面上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听到声音，年轻人转过头眯眼打量着进来的访客：

“交到新朋友了，小莫？”

“找我哥的。”莫尼特说，按照他的身高，踮起脚才能够得着吧台的桌面：“他人呢？”

年轻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上下打量一眼索，开口问道：“未成年？”

索看着对方的眼睛点点头。

对方的视线从索的脸上转移，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在里面，”他对莫尼特说：“有客人，你们得等会儿。”

莫尼特询问般的转过头看了眼索，见到他点头，才抓着索的手把他带进吧台后方的小板凳上：“索，你坐这里。”

索此时才看清楚吧台后面的年轻人手里转着一柄蝴蝶刀，锋利的刀片在他手里上下翻飞，旋出残影。

察觉到索的注视，年轻人的手腕一翻，刀柄就如收拢翅膀的蝴蝶一样收拢在一起。两侧狭长的深紫色刀柄在烛光的照射下，显露出萤萤的光泽。

年轻人收回刀刃握住刀柄递到索面前：“试试？”

索拿起蝴蝶刀，入手是通体冰凉的手感，轻轻一荡，中间的刀舌就滑出来，索有些手忙脚乱地双手握住两边的刀柄，扭出里面的刀刃。

年轻人看着索的动作，挑眉说：“以前没用过刀？”

索憨憨一笑，把蝴蝶刀收回，平放在吧台的桌面上，似乎对这种具备杀伤力的武器很谨慎。

莫尼特看看索，又看看年轻人，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你可不要小看他，布兰妮。”

话音刚落，被叫做布兰妮的年轻人伸手锤了莫尼特一拳：“我说过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莫尼特！”

莫尼特“嘶”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胳膊，尽职尽责地为索解释：“他身份识别卡上是个叫‘布兰妮’的女名，但他更喜欢叫‘邦尼’这个名字。”

“很高兴认识你，邦尼。”索立刻说。

布兰狠狠盯了一眼莫尼特，然后抓起吧台桌面上的蝴蝶刀，靠在角落继续转着刀片玩。

几人说话间，他们背后的门锁响了一声。

邦尼立刻收起蝴蝶刀，从墙边站直，望向里面的方向。莫尼特也从凳子上下来，抓着索的胳膊，小声而飞快地说：“低头。”

索微微一怔，余光看到旁边的邦尼已经弯腰深深低下头去，于是学着他的动作躬身，借助吧台挡板将自己的脸都隐藏在微弱烛光照不亮的地方。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一行人走过他们面前，索微微掀起眼皮，眼睛扫过众人簇拥着的为首一位，然后赶在对方保镖因为他的注视而发难之前重新将头低下去。

没人注意到弓着腰缩在角落里的索。

因为姿势的变化，索的目光不得不落在吧台里侧的桌上，借着不算强烈的烛光，索看到一张被压在软玻璃下的纸条，像是被人随手写下丢在这里的：“我们不能共享喜悦，我们只能分担悲伤。”

脚步声逐渐远去，莫尼特立刻拽着索往刚才的房间里跑去，嘴里同时还叫嚷着：“哥！”

索替莫尼特撑住他背后摇摆的门板，抬起头看向独自坐在房间里的上位者，他面前的烟灰缸里还插着一根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索看着对方的表情，似乎他们刚才结束的谈话没能给他带去好心情。

莫尼特毫无所觉，他叉着腰为坐在房间里休息的哥哥展示自己的新衣服：“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面对莫尼特时，他脸上的疲惫消褪，慷慨地满足小孩急需夸奖的心情。

索在一旁沉默地站着，直到莫尼特想起自己还没介绍的新朋友。

“他是索，姓什么我忘记了。”莫尼特挠了挠头，他指着索说：“我是在布拉达餐厅里遇到他的，他是那里的侍应生——”莫尼特挠了挠头想起被索丢进垃圾桶里的西服，又补上了后半句：“暂时的。”

于是男人的目光终于落在索的身上，他的目光打量着索，索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方并没有一副看着就穷凶极恶的长相，如果让索来形容，对方是斯文的，即使他看起来在维奇7号里面的地位不低，索也几乎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强烈的攻击性和审视感。他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一个活泼小孩年长的哥哥。

索没有贸然开口。

片刻后，坐在桌后的男人将莫尼特从自己的腿上抱下去：“我跟他聊聊，莫尼特，你先出去。”

“知道莫尼特会去餐厅的人不多。”莫尼特离开后，男人开口说道。

“我更愿意把这个巧合称作是命运的安排。”索微笑着说：“我是索·斯特林，或许您听说过我的名字。”

“一个被拘留的误会？在这儿，那不是什么新鲜事。”男人说：“你来错了地方，斯特林，这里不是未成年的法律援助中心。”

“您误会了。”索说：“我并不是来请求帮助的，我怀揣着足够的诚意来加入这里。”

“靠一身崭新的儿童西装？恕我直言，这远远不够。”

“我是个俗人，对流行的服装美学没什么研究。相比之下，我更相信金钱的力量。”索将一张支票放在男人的桌面上：“请不要误会，这只是我与您见面的诚意，或许您会有耐心听完我能为您带来的好处？”

男人的目光扫过支票上的数字，不置可否。“你想从这里得到什么？”他看着索问。

“我什么都不需要。”索回答。

男人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的指头按住支票把它朝索的方向推过去：“我不喜欢满口谎言的人。”这是句干脆利落的逐客令，男人下一句话就叫来了守在外面的邦尼：“送这位先生出去。”

索没有继续纠缠。不过当邦尼带着他走过长长的楼梯时，索伸手拉住了对方，给邦尼塞了一小卷钱：“我不太明白哪里做错了？”

邦尼如索预料地那样收了钱，他停下脚步，靠在狭窄的楼梯墙上，对索说：“你找错了人。”

“什么？”

“你应该听说过维奇7号的名头，不然你也不会让小莫带你过来，但是——你找错了人。”邦尼说：“你应该去找‘维奇’而不是‘7号’。”

“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因为在通常情况下，解决麻烦的是‘维奇’，制造麻烦的是‘7号’。”邦尼说：“如果你想要报仇，教训某个人或者让别人不再找你的麻烦，那你就得去找‘维奇’，至于‘7号’——我们这里——是专门收留那些被找上麻烦的家伙的。”

“你也是？”索问。

“……算是。”邦尼说。

索点点头，然后立刻朝着楼梯的反方向走去。

邦尼的反应慢了半拍，他疑惑地朝着索的背影喊道：“喂！你干什么？”

“我惹上麻烦了！”索回答：“我需要‘7号’收留。”

邦尼：“……”

邦尼：我从未见过如此……

索：聪明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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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维奇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