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灵冬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破晓。
她抓一把枕在头下的枕头,软软的,还会动。
她猛地坐起:“客景初!我为什么会躺在你腿上?”
客景初娓娓道来:“本来是靠在肩上的,后来你越睡越沉,身子一直往下滑,枕到了我肚子上,然后翻个身,就躺在腿上了……”
“停!不用描述得那么详细。”尚灵冬打断他,“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客景初道:“看你实在太累,恰好我又不困,就没叫醒你。”
尚灵冬把盖在身上的衣服扔给他:“这不是你困不困的问题,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记得叫醒我。”
“知道了,”客景初伸出手,“麻烦拉我一把。”
尚灵冬斜他一眼:“你自己不会起来?”
客景初嘶了一声:“腿压麻了。”
尚灵冬握住他手腕,用力一拽,将他拽起。
客景初站立不稳,失去平衡,猛然扑到她身上。两人都僵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望辰从远处走来:“可以出发了吗?”
客景初低声道:“出发吧。”
固修死后,树林里拦路的小妖都不见了踪影,几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盘陀村。
刚一进村,尚灵冬就看到南泠在村口张望,同时,南泠也看到了她们,一路小跑到她们面前。
尚灵冬惊讶:“你怎么在这?”
南泠笑道:“我在这等你们回来啊。”
尚灵冬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
南泠眨眨眼睛:“村子周围的浓雾都散了,村里的道士也都离开了,我就猜到你们应该快回来了,所以早早来这等着。”
她二人正说着话,君执突然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南泠的目光被吸引到君执身上,愤然道:“他怎么伤得这么重?那道士是想要龙鳞,还是想要他的命?“
君执缓过一口气,摆手道:“不碍事。”
客景初道:“咱们都别在这站着了,进屋说话。”
南泠点点头:“去我家吧,我熬粥给你们喝。”
客景初道:“还是去我们那里吧,再走几步就到,离这里近些。”
南泠道:“也好。”
进入砖瓦房内,大家各自忙活起来。
望辰和白应笑给君执包扎伤口,尚灵冬和客景初围着灶台准备饭菜,南泠将取来的草药熬成汤药,准备待会儿给君执服下。
尚灵冬探头看一眼汤药:“这是什么药?闻着这么苦。”
南泠用汤勺轻轻搅拌:“这是花郎中给开的方子,能促进伤口愈合。君执伤得那么重,也不知道这方子管不管用。”
尚灵冬笑道:“不用担心,这方子若是不管用,我还有更厉害的方子,保管药到病除。”
客景初一边择菜,一边道:“什么方子?嘻嘻鸟的羽毛?”
尚灵冬仰头:“怎么?这么快就看不起我的方子了?想当初,你的伤还不是我用它给你治好的。”
客景初苦笑:“是治好了我的伤,也害我闹了三天肚子。”
尚灵冬翻个白眼:“真是娇气!”
在尚灵冬和客景初的不懈努力下,没用多长时间,就做出满满一桌子菜。
尚灵冬用手指着桌上的菜,介绍道:“鸡鸭鱼肉是他做的,糖拌西红柿和凉拌黄瓜是我做的,请大家尽情享用。”
白应笑夹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多亏有客大哥在,不然指着你那两道凉菜,非得饿死我们不可。”
尚灵冬瞪他一眼:“这么多好酒好菜,也堵不上你的嘴。”
饭后,君执道:“麻烦各位,替我带路,我现在就想去见她。”
短暂沉默过后,客景初斟酌道:“我们能理解你现在急迫的心情,可要见面,也得等到晚上,白天她恐怕不方便出来见你。”
君执先是一愣,而后垂下眼帘:“是我忘了,她现在已经……已经见不得光了。”
这几天大家都很累,吃过饭,又睡一觉,一个白天就过去了。
天一黑透,他们依次出门,朝村头坟地走去。
来到花赋坟前,君执默默走过去,单膝跪地,愣愣看着坟丘上的野草发呆。
尚灵冬道:“我用招魂符请她出来。”
还没等她施法,君执的手刚一触碰到坟丘,一道白光就在坟丘上空闪现,白光里映出花赋的影子。
君执望着花赋的身影,缓缓站起,朝她伸出手。
花赋也伸出手,二人手指在半空相触,虚虚地握在一起。
花赋用颤抖的手指,抚摸君执脖子上的伤口:“疼吗?”
君执弯弯唇角:“不疼。”
花赋摇头:“你又骗我。”
君执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去找我?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回来?”
花赋泪流满面:“我怕我等不到你,不能见你最后一面。”
君执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却只搂住一团白光:“傻瓜,怎么会等不到呢?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花赋紧紧闭着眼睛,重重点头。
君执用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珠:“快别哭了,等着我,我这就去陪你。”
“你不要做傻事!”花赋大惊失色,“我之前得遇一位神仙相助,渡我一丝仙气,护住我的魂魄。我很快就要去投胎转世了,你只要找到我,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
君执道:“你没有骗我吗?”
花赋道:“我怎会骗你?无论多少年、多少世,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来找我……”
白光消散,花赋的身影随之消失。
君执望着半空,呆了半晌。
客景初轻拍他肩膀:“你没事吧?”
君执默默擦干眼泪,转身道:“我没事,我们走吧。”
白应笑盯着君执的眼睛,惊奇道:“你的眼睛变成黑色的了!”
望辰道:“人家眼睛本来就是黑色的。”
君执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尚灵冬仰头看天:“雪停了……”
客景初道:“是啊,魔气消失,雪也就停了。”
尚灵冬恍然大悟:“所以说,这雪非但不是村民们得怪病的原因,反而起到了压制魔气、保护村民的作用。”
客景初点头:“**凡胎怎么能抵挡住魔气的日日侵蚀?若不是这雪压制了大部分魔气,村民们恐怕就不只是生病那么简单了。”
尚灵冬看着白应笑腰间的葫芦:“我们找个地方,让享遇仙入土为安吧。”
白应笑四处张望:“我看这里就不错,山清水秀,又无人打扰,他应该会喜欢这里。”
几人最终在一棵大树下选了一块空地,挖一个深坑,把享遇仙的葫芦和那包焦土一起埋了。
白应笑一边往上盖土,一边念叨:“客大哥给你灌了满满一葫芦好酒,你在那边慢慢享用。下辈子记得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再被人追得东躲西藏。咱们说好了,若有缘再见,我请你喝酒。”
尚灵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摆在享遇仙坟前:“这次盘陀村的事,多谢有你相助。现在盘陀村终于恢复正常,你可以安息了。”
回去的路上,又路过种黄金龙鳞的地方。
君执一挥衣袖,所有黄金龙鳞瞬间化为金色粉末,被风吹散在空中。
白应笑凑到客景初耳边:“这么多黄金龙鳞,毁掉多可惜。为什么不留给村民,帮助他们安家置业呢?”
客景初低声道:“不用通过劳动,就能获得的大量财富,容易勾起人性深处的恶念。这些黄金龙鳞若是留下,非但不是好事,还有可能给盘陀村带来灾祸,甚至让这里血流成河。”
白应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闭上了嘴。
落昏山上。
须闻站在院子中间,手托一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
琉璃瓶中,雪片翻飞,竟似将这天地间的雪,都收入瓶内。
他拔开瓶盖,落昏山上空瞬间飘起大雪,盖上瓶盖,雪又立刻停了。就这样反反复复,玩得不亦乐乎。
清归看着满院积雪,幽幽道:“须闻兄今日驾临落昏山,莫不是体谅山上众多生灵酷暑难当,特意来为它们降这一场雪?”
“那倒不是……”须闻回过神来,“这雪瓶好不容易收回来,我想试试它还好不好用。又怕在期霞山上降雪,冻坏我的花花草草,所以特地来你这里。”
清归瞪他一眼:“还好用吗?”
须闻咧嘴笑道:“好用得很。”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屋里走去。
坐到桌旁,清归提起茶壶,斟两杯茶:“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还请须闻兄赐教。”
须闻端起茶杯,吹散浮沫:“哦?还有连你都想不明白的事?”
“我想不明白的事可太多了……”清归道,“比如,当初你将雪瓶借给花赋,利用雪瓶里的雪,压制龙鳞上的魔气。如此大费周章,为何不亲自出手,铲除那妖道?”
须闻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我被罚十世历劫,其中有一条规定,就是不能利用仙力,篡改人间因果。”
他的手指在雪瓶瓶口摩挲:“盘陀村注定有此一劫,若我帮他们渡过此劫,下次劫难只会来得更惨烈。到那时,他们又如何躲呢?”
清归皱眉:“那你用雪瓶压制魔气,就不算篡改人间因果吗?”
“不算,”须闻啜口茶水,“我那时恰巧路过盘陀村,恰巧撞见花赋的游魂,又恰巧从她口中得知盘陀村的事,这都是机缘巧合,原就在因果之中。”
他放下茶杯,狡黠一笑:“至于雪瓶,不过是借我之手,交给她罢了。”
清归微眯着眼:“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那护住花赋魂魄的一丝仙气,也原就在因果之中,不过是借你之手,渡给她罢了。”
“噗!”须闻一口茶水喷出,探身捂住他的嘴,心虚地朝天上看了眼,“莫要胡说,什么仙气?我不知道,与我无关。”
清归用力掰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你捂我嘴干什么?”
须闻抹把额上冷汗,将茶杯斟满:“清归,你还是不要说话了。茶水都凉了,快喝茶,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