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第15章 谢谢你，笑哥

千阳本想拒绝。

但他手里的玩具枪一直在“biubiubiu”，光效炫目，尤为刺眼，实在容易让人心烦意乱。

以至于，看着他的笑眼笑唇，舒展散漫的姿态，细碎清澈的眸光与初雪般易融易化的面色，那些拒绝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千阳将他扶到里面坐下，顺手关了门：“……笑，笑哥，你想问什么？”

他站在与谭笑隔了整张桌子的地方，低着头，说话声一如既往的小，像蚊子叫。

“准备好了吗？请听题——”谭笑郑重其事，“提问！我和哥斯拉有什么区别？”

“？”千阳有些不可思议地掀起眼皮。

这是正常脑回路能想出来的问题吗？？？

“请说，”谭笑绅士地抬抬手掌，“朋友，你尽管畅所欲言，不用避讳我。”

说什么？

这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吗？

千阳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谭笑能和哥斯拉有什么关系，只能磕磕巴巴地回答:“没，没有区别吧。”

“那不就是啦！”谭笑一拍桌子，给千阳吓得浑身一哆嗦，“我又不是哥斯拉，这么怕我干嘛，我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的？！”

千阳:“……”

谭笑见他头垂得更深了，看起来有些害怕，只能举双手投降:“对不起，我承认，见面就yue你一身确实不道德，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看见你就逮着你一顿狂yue的变态，你不用怕我怕得跟病毒一样。”谭笑语重心长。

“当然，我也就是跟你这么一说，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到后面，谭笑语气忽然软下来，显得有些委屈，“如果……你实在控制不住，看见我就想起我yue你一身的画面，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头晕眼花，四肢僵硬，浑身难受，屁股抽筋，牙龈出血，扁桃体发炎，脱发掉发……”

眼见他说出的症状越来越离谱，千阳实在忍不住，小声吐槽：“……这上百度至少癌症晚期起步吧。”

“瞧瞧，这不就不结巴了嘛，”谭笑打了个响指，语调上扬，带些愉悦的笑意，“别怕了啊，百寻，我很随和的。”

“……是千，千阳，”他强调，认输般叹了口气，然后拇指指腹搓了搓食指，带着些尴尬的不自在，“我不是怕这个，笑哥。”

“我怕你讨厌我，”千阳有些不敢看他，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因为……我是你的粉丝，知道KPL的舞台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千阳:“可我还是……替了你的首发。”

身为商业价值排在T0级别的选手，谭笑接受的采访尤其多。

曾经有主持人问过他:“KPL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话题问得很微妙。

当时谭笑刚从巅峰跌落，为留在赛场，被迫从打野转型辅助，也算切切实实，在挣扎与崩溃中沉淀出了一些见解:“是我的梦想，是支撑我坚持前行的东西，也……是我人生的意义。”

“只有在赛场比赛的时候，我才会有活着的感觉，”他弯了弯眼睛，谈笑风生的从容中，透着不可阻挡的坚定，“虽然我知道这样说，肯定会有很多人觉得我很可笑，觉得我疯了，居然把一个游戏当成人生的意义。”

“但这才是职业选手该有的觉悟吧，”他笑吟吟地说，一条腿抬起来，搭在另一条腿上，模样要多没心没肺就有多没心没肺，仿佛只是在不着边际地说些玩笑话，“不中二不热血不想赢，就不是职业选手了。”

面对诸多镜头，与观众的视线，谭笑坦然无惧道:“我想赢，就算知道天赋不够，也还是想赢。我想拿冠军，然后，一直打下去。”

“迟早有一天，我要在王者荣耀里，留下我的名字！”

当年还只是谭笑粉丝的千阳，就坐在台下。

千阳和所有观众一起，为谭笑欢呼鼓掌，也因此受到鼓舞，接受俱乐部邀请参加青训，追寻谭笑的脚步来到NBG。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成为了替换他，成为首发的人。

追光者取代了光，实在不知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谭笑背部的伤口忽然炸开一阵尖锐的疼。

像是一条有了生命的火龙似的，带着烧灼的痛意，一寸寸碾压过脊梁，所到之处，无不是蚂蚁啃食血肉，密密麻麻的针刺感。

这种疼痛向来如附骨之疽般绵延不绝，并非一时半会可以缓解，谭笑怕吓到千阳，没有作声，微不可查地将手扶到腰侧，手背的筋脉几度紧绷又松开，咬唇看向窗外。

“……真没想到。”谭笑微垂着头，将疼到略微泛红的眼睛藏在阴影处。

基地临海而建，他们在三楼，落地窗外就是大海，在黑得足以吞噬一切的夜色中，路灯显得很昏暗，月亮悬在海线中央，在海面铺陈开一片粼粼银光。

一只小渔船缓缓向外，驶入黑暗中，船身逐渐被黑淹没，余下一点萤火般的孤光。

那点孤光明灭在谭笑眼底，四处是大片大片的黑，让人辨不清思绪。

千阳很忐忑:“没想到……什么？”

“……我的粉丝里，怎么会有你这种家伙啊！”谭笑侧着头，一手扶腰，呼吸隐忍着，轻轻细细，一抽一抽地喘，另一手用玩具枪指着千阳，扣动扳机，“我很生气！”

“Biubiubiu”的声音不绝于耳，千阳不敢看他，只是眸光稍有黯淡。

果然……会生气啊。

不过这种事情，换作谁都会生气的吧。

千阳苦笑了一下，并不意外，失落地低头道歉:“对不起，笑哥，抢走了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首发。”

“你，”谭笑将玩具枪放下，身体轻颤着，半张脸藏在额头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里，疼得咽了两次，才将口水咽下，用手肘指指身边的椅子，“坐过来。”

千阳陷在即将与偶像反目成仇的沮丧中，一句话不敢多说，乖巧听话地坐过去。

谭笑忽然出手，弹了一下他的脑壳。

千阳猝不及防，吃痛地捂住额头:“嘶——！”

“你是笨蛋吗？！”谭笑僵硬地直着腰，靠在椅背前，颈部处的青筋隐隐凸起，“你的首发是走后台走回来的还是用钱买回来的？为什么要怕我生气？”

“……啊？”千阳抬眼看他时，才开始发觉不对，“笑哥，你怎么了？”

他仍侧着身，勉力控制着摇晃的身形，咬牙扶着腰，扭头朝他笑笑：“换首发是我提的。”

就连NBG的队友都不知道，起初是谭笑自己和程朗提出，要将自己换下首发。

原因无他，就上个春季赛的表现而言，他的状态实在下滑得太厉害了。

要知道，王者荣耀职业选手共有四千多名，能登上KPL舞台的却仅有18支战队，加上替补，最多一百多个名额。

这是名副其实的万里挑一。

再热爱，再努力，再想留下又如何？电子竞技是实力至上的战场，是无数人梦想的舞台，残酷的淘汰制注定不容人情。

如果操作水平不够，他凭什么当这万分之一？

如果打不出东西，他凭什么占用这个，承载着千万人梦想的位置？

“……你自己？”千阳呆住，“你为什么……”

“我太累了，想歇一个赛季，”谭笑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疼得闭了眼，脸色苍白，“千阳。你的首发，是你凭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打回来的，对不对？”

他的状态俨然已经不大好了，千阳颇有些手足无措，想扶他，却又不知道该扶哪里，结结巴巴地说：“没，没错。”

“怎么又开始结巴了？”谭笑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笑着调侃了一句。

他头抵在墙前，又忍过一阵剧烈的腰痛以后，强行压下贯穿腰背与小腹般的不适，哑着嗓音道：“既然这样，就不要担心别人生气啊。我也好，观众也好……你站在首发的位置，难免会让一些人不满。”

“以后会有很多人骂你，也会有很多人生你的气，”谭笑张开手掌，摸了摸千阳的头，“所以，不要害怕。堂堂正正，在KPL打出一条属于你的冠军路吧。”

他腕骨很细，连旁侧圆圆的凸起都是优美的，皮肤白皙，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的类型。

千阳几番挣扎，最终犹豫着，抬手抓住他的手腕：“……谢谢你，笑哥。”

“不客气，”谭笑眼眸被疼出的水雾汽浸润，难得明亮，纯粹温和，“千阳，祝你扬名立万，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