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像条狗。
这是陈肆对玄峥的第一印象。
当然,他不是在骂人,只是下水道里传来的轻微喘息、裹在黑色外套里的人影模糊,他隔着老远,下意识以为是条流浪狗。
走近了,手电筒照亮了一张苍白发青的脸。
照常理来说,这种画面出现在眼前,他应该是要觉得恐怖的,但偏偏对方长得实在是好看得令人无言以对,从骨相到五官俊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且完全在他的审美上蹦迪。陈肆第一反应是哪个演员遭遇了袭击,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但凡是符合他审美的当红演员就没有他漏吃的瓜,而面前这个人如果是演员的话,凭借这张脸很难不火,因为实在是太好看了。
“您好,先生。我是警察。”他熟练地亮出了警官证,“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这里的建议是您最好需要一下,拜托了。
对方看上去愣了愣,随后谦虚有礼地说了需要。这真难得。他当了十二年警察,很少能遇见被疼痛折磨得意识不清的罪犯这么礼貌地回他。虽然他也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吧,但谁不喜欢被礼貌对待呢?
罪犯,显然。就算他不是,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单纯的受害人。他的皮鞋鞋跟是可拆卸的,里面藏着什么都有可能;大腿上绑着枪呢,虽然是迷你型号,但也足够送他去见阎王爷……最要命的莫过于他左手掌心上的茧子,真是,以为右手戴着手套就万事大吉了么,他敢打赌这人的右手上有更明显的枪茧,这意味着对方摸枪的次数绝对比他这个警局枪支重点防范对象要多。
对方很快就报出了姓名和工作,但陈肆一个字都不信。他用一种双手环抱孩子的姿势将这位“文员”先生抱了起来,听着他如蒙恩典的结结巴巴的感谢,在心里暗自发笑。
哪个政府普通文员会知道顶头上司的安全屋地址?六扇门的文员么?别搞笑了。他跋涉到紧锁着的管道前,懒得再听一个已经编好了的可以让他顺利拿到钥匙的借口,直接用发卡撬开了锁。
医疗箱里没有麻药,他给队里的法医打了个电话,现场听着教学把子弹挑了出来。这位“普通文员”倒是命大,胸前的口袋里装着块勋章,子弹打穿那块勋章、旋转着绞烂出一个□□,然而终究是由于推力无以为继,不甘心地停留在了皮肉里。
“你人在哪?”他们支队的法医、也是他的发小安缅在电话里问他,“我带人测定位去找你?”
“别。”他说,语含警告。开玩笑,真要让一个刑警队浩浩荡荡地过来,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全员背后中枪自杀。
他将玄峥送到床上,坐在走廊里发了一会儿呆。木沙发上米白色的软垫被玄峥的血浸了个透,此刻摸上去还是湿润的。陈肆想起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叹了口气,再次站了起来,去厨房烧了开水,然后带着医疗箱进了房间。
帮助广大群众是人民警察的责任和义务,就是希望这位人民群众不是罪犯了。他有点笨拙地进门——说真的设计这间房子的人一定是个小巧玲珑的矮个子——看到具体身份还待定的伤员正躺在床上。陈肆是不知道他睡了还是没睡,但他希望他睡了,没准儿还能把即将面临的疼痛当成一场噩梦。
不过,说句题外话,他可真漂亮啊。
演员脸不漂亮的话就连片儿都看不下去的资深颜狗陈老四很少会对一个人的相貌作出这么高的评价,但事实是玄峥的容貌完全就是他所认为的完美男性,除了有点瘦削和苍白之外没有任何缺点,就连眉骨上的那颗痣都点得恰到好处。陈肆处理着他腿上的伤口,感觉到双氧水涂上去的瞬间对方浑身绷紧的肌肉,下意识想拍拍他的肚子安抚一下,又怕拍出血来,不得不忍住了。
他从小就是个上房揭瓦爬树放炮的主儿,八岁开始就会给自己摔得血流如注的腿扎绷带了。进入警局之后,基本每次出任务都要挂点彩回来,所以,他包扎的技术真的还算不赖。
他似乎热衷于跟犯罪嫌疑人搏斗的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队长每次都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肩膀骂他是不要命的傻子,他就嘿嘿一笑然后挨一巴掌。事实上,这与普罗大众的正义无关,他就是喜欢将人掐在手底下的感觉。犯人的邪恶、疯狂、卑劣与下流,最终都将在他的手里变成**裸的恐惧,他爱死了这个过程。
当然,他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绝对是个好警察。别人对他礼貌而尊敬,他就报以温柔与耐心。他在生活中是绝对平和友善的,只有疯子和恶人才能激发出他那些要人命的征服欲来。
而此时此刻,面对这个长得漂亮又有礼貌的“文员”先生,他有点矛盾。作为警方的观察力和直觉让他心知肚明对方绝对不会是什么无辜受害者,但对方的长相和气质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作为一个“警察叔叔”去保护和照顾。是他遇到过的罪犯太少了吗?不……果然还是因为这个人的脸太漂亮了,就离谱。
处理完全部伤口,玄峥肉眼可见地出了一身汗,而陈肆也迫不及待地带着那些器具出门透风去了。擅长独居的男人很快就摸清了这幢房子的情况,在进入厨房给自己弄顿晚餐之前,他很没品地从工具间里找来了铁条和电焊,把整栋房子所有的出入口全焊死了。
管那个所谓的上司存不存在,他现在手里可没有枪。他确实喜欢跟人搏斗,但那也是在武器资源对等的情况下。陈肆打了个呵欠,去厨房检查了一下食材。他的人生准则向来是,就算要死,临死前也一定要喝碗热乎面条再死。他切了两块鸡腿肉炒了肉酱,亲手擀了面条下锅。他慢条斯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后捞了点面条留出来,自己则坐到桌前,高高兴兴开始吃饭。
三碗肉酱面下了肚,吃饱喝足,人就开始犯困。他索性甩掉鞋子在客厅沙发上和衣而卧,还非常爱惜自己地盖了条空调被。
这一睡就是四五个小时。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面前坐着个人。
“…啊,你醒了?”陈肆打着哈欠,没有坐起来的意思。
对方嗯了一声。
陈肆一眼就知道他根本没睡。男人眼底发青,却端坐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他懒得拆穿,原地翻了个身:“给你留了面条,去吃点吧。”
伤员看了他一眼,带着点不理解的疑惑。陈肆扯了扯空调被,睡意朦胧:“你不会连蒸锅都不会用吧……”
“…我会。”玄峥说。陈肆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希望你真的会。
于是,当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噪音时,陈肆不得不翻了个白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