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份合同。”玄峥说,“只要你在危险状况解除之前不离开这栋房子,我的上司会在这之后为你提供一笔资金和足够的保护。”
“这么诱人?”陈肆接过那几张纸,“嗯……恕我直言,我不是很懂。”
玄峥叹了口气。
“哪里不懂?”他纡尊降贵地坐到了陈肆旁边,垂眸看向了那几张纸。里面每一句话都是他写的,他属实是不明白有哪个词超纲了。
“什么叫‘兹证明陈肆先生为我司特聘员工,执行任务期间暂不受我国常规刑法约束’?”
“意思就是,现在证明你是我们部门临时员工,在此滞留居住期间如果有人袭击,你朝他们开枪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我不是问那个。”陈肆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给我看了警官证。”
“我的ID卡卡套里塞了零钱,正好把名字挡住了。”
“但你的警号是2121899,给我看警官证的时候警号露出来了。”玄峥说,“我只需要去搜索一下就好。”
“原来如此,你记性真好。”
“职业问题,对数字比较敏感。”
陈肆将合同翻了几遍,爽快地签了名:“所以你上司的意思是调个警员给你当保姆加保镖,对吗?”
“差不多。”玄峥说。
他已经让萧谨查过了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个人经历甚至浏览器搜索记录,怎么说呢……
底儿干净得简直像是伪造的一样……
他是不信怎么可能有这种人,除了家庭背景惨烈之外,他的生活几乎没什么负面因素。从小到大除去15岁时父母因车祸丧生,其他时候都循规蹈矩,一切都平平无奇。读完高中就去了警校,各方面表现优异,参加工作之后大大小小破获了上百起案件,家里又是锦旗又是勋章,甚至拿过“感动帝都人民警察”这种奇怪的奖。
直到看到这人的浏览器搜索记录和各种社交账号的发言,他信了。
毕竟,呃,一般也不会有人把自己的浏览器搜索记录制造得这么……这么……
丰富多彩。
总之,面前的人还真的只是个善心泛滥的蠢货条子,他开始稍微有点犹豫要不要把他抹除了。反正安全屋总是要被销毁的,只要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倒是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刑警会傻到把自己执行过的秘密任务往外说。毕竟,就算你说了,对面也得敢听。
但他目前的情况禁不起任何纰漏……这并不怪陈肆本人,从他出现在下水道里的那一刻起,这个小小刑警的生死就已经被捏在别人手里了。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大约是出于愧疚,玄峥主动挑起了话题:“我向您开诚布公。我在政府机关内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和您一样。但由于我的上司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他偶尔会将一些机密文件交给我处理。”
“所以,是你经手的文件出了问题?”
“不,怎么会呢。是有人意识到了,我是林先生信任的人,他们选择从我这里下手,窃取重要的国家机密。”
“如果我是个小说作者,我应该把这个当成标题才对。”陈肆说,“我猜你向我开诚布公的理由是也想听听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逛下水道。”
“的确令人十分好奇。”
“没什么好说的,或许你有听说过最近很火的那个邪教教徒**事件。”陈肆摆了摆手,“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男孩是**,但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玄峥将双手交叠在了一起,左手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右手的手背。
“说说看。”他道。
“没有挣扎痕迹。”陈肆简单地说,“哪怕你睡着了,被用双氧水洗个伤口都会痛得打抖——”他注意到玄峥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那可是火烧,烧灼的疼痛只会让你越来越清醒。神经又不可能一瞬间被全部烧毁,大多数被烧死的人其实都是死于吸入的有毒气体和窒息。而那个男孩的尸体是坐着的,姿态很放松,连手指都维持着一个虚握的莲花指。所以,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但我强烈反对就这样结案——当然,我也没权力阻止官方结案,只能自己查。我猜我们队长也乐得清闲,他现在可喜欢给我批条子让我自己出去玩了,因为每次出警我都会让他写报告写到头秃。”
“因为你太过刨根问底?”
“因为我总把罪犯打得半死。”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而玄峥笑着笑着就停下了——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全在因为他无端颤动肌肉的行为而集体使用疼痛来大声骂他。
坐办公室坐久了,身体都迟钝了,不然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玄峥深刻地反省着自己。他现在除了枪法没什么退步,身体素质已经大不如前,22岁的他还能追着该死的情报贩子跨越整个帝都,毫发无伤地从他们手里夺回国家机密,如今27岁的他对付六个业余选手还能被人往左胸上来一枪,要不是那枚勋章向来被他贴身携带,他估计也活不到陈肆遇见他。
现在他的伤口都得到了妥善处理,整个人惬意地靠在沙发软垫上,胃里装着暖乎乎的冬瓜排骨汤。他得承认,遇见这个傻瓜条子是件幸运的事,多多少少也算是半份救命之恩。
换作他的上司,就会在一切结束后用最快的方法取走面前的人的性命,但玄峥在许久的犹豫之后还是不打算这么干。他是为了国家安全才接手了这份工作,而如果要为了一点可能存在的危险就杀死一个善良热忱的普通人,更别说对方还是个保护过不知多少老百姓的警察,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他宁愿从此提升这个人的安保级别,让自己多一个弱点和挂念,也绝不想就这么杀害一个无辜的人。
可能这就是他止步于这个位置的原因。思及此,玄峥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他的注意力就被那个笨蛋条子吸引了。对方正捏着颗子弹穿针引线,手法异常熟练。
“你在干嘛?”
“绣花。”
“冒昧一问,那是从我身上掏出来的子弹吗?”
“是的,我打算给它绣朵玫瑰花。”
“您还真是,多才多艺。”
“业余爱好。你有掉的衬衫扣子也可以找我补,我能在扣子上给你绣花。”
“……”
不愧是29岁无恋爱记录的当代单身成年人。玄峥终于知道终日无所事事也不动脑子的人类都在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