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第20章 错觉

作为一个全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桂城节奏慢、物价低。

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让整座城市气候温和，热量丰富，夏长冬短，三冬少雪，四季常花。

环绕着整个城市，甚至在市中心都占据着一席之地的丰富水系更让这个城市有了个“东方小威尼斯”的妙称。

这理应是一个座很移居的城市。

理应。

方文文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了眼刷破了天也没有什么更新的岗位讯息，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好一座城市，怎么就没能有份像样的工作呢？

方文文无奈地想。

现实的挫败让她忍不住想知道，是不是远在他乡的朋友们，也真的和他们那天在学姐葬礼后的聚会说的那样过得辛苦。

如果他们也很难的话，是不是至少可以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呢？

这样有些卑鄙阴暗的想法让方文文心头一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还没等到理智回到高地，她的手却比脑袋更快地点开了朋友圈，她的眼神下意识地随着屏幕的变化而转动。

于是，她看到了万年难得发条朋友圈的马文静的最新动态——

那是一片蔚蓝到让人怀疑是不是P图的海岛，但方文文却一眼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是马尔代夫，她和王松文一起去度蜜月的地方。

方文文结婚的时候，马尔代夫正是桂城新人们最爱去的蜜月胜地。

旅行社无所不用其极的包装和宣传让新人们一度以为如果结婚的时候没能去一趟马尔代夫，那简直就是人间遗憾。

但等到方文文和王松文千辛万苦地上了岛之后，两人才发现，所谓的马尔代夫不过就是蓝汪汪的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海，而就连这平淡无奇的海景，都是要收费的。

在住的地方想看到海景，不好意思，那是另外的价钱。

方文文和王松文看着酒店里唯一可供活动的，还没自家小区老年人活动中心体面的水泥篮球场，一时间相顾无言。

不知道是该心疼花了那么多钱来看水泥篮球场的自己多一点，还是该心疼花不起更多钱去住豪华的海景房，顺带享受马尔代夫的私人按摩服务的自己多一点。

方文文仔细看了看马文静的朋友圈，发现马文静发的那片海还真不是网上的盗图。

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她点开了对话框，来来回回的几行字她打了又删，最后化作灰扑扑的一颗红心，落在了马文静的点赞好友名单里。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那么早结婚生孩子，而是选择像马文静一样拼一拼事业，那是不是她就可以也像马文静一样自己去马尔代夫玩。

不用看老公的眼色放弃自己心驰神往的鲜花精油按摩，也不用因为去了一次马尔代夫，就成了婆婆眼里“骄奢淫逸”的坏媳妇……

方文文似乎突然明白了那句“会晚些，但会更好些”的意思。

她曾经并不明白这句话。

还没等方文文给这句话赋予更深刻悲哀的含义，她的手机就再一次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随着电话铃声一起呼啸而来的，还有丈夫那不间断的微信消息，连着闪动的来电显示一起，几乎要把她这台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被她用了好几年的手机冲得死了机。

方文文耐着性子仔细一看王松文给自己的留言，顿时瞬间变了脸色。

她着急忙慌地点了接听，还没来得及开口，婆婆泼辣的大嗓门已经通过听筒在她耳边炸了开来。

“你真的是要死哦！你的崽你不管了是不是？！”

“旭阳怎么了？”

“旭阳又发烧了啊！”向来泼辣的婆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着急，声音里居然忽然将带上了哭腔。

这简直吓坏了方文文，她来不及再在河边悲伤自己不可追的过去，而是手忙脚乱地拿起了随身物品，连滚带爬地朝着公交车站跑了过去。

回到家里，方文文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电脑背包，听见大门动静的婆婆已经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冲着方文文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训斥：“文文，不是我说你，你已经是当妈的人了，很多事情可不比你做姑娘的时候那么轻快了。你不爱带孩子早早地把旭旭送进幼儿园就算了，成天吵着要上班，结果进了单位又不好好干，你说你这是在搞什么！”

方文文来不及理会婆婆夹枪带棒的絮叨，连忙洗了手，小跑进了房间。

果不其然，躺在被子里被被褥毯子层层包裹住的孩子已经发起了高热，烧得通红的小脸不用触碰都散发着一股灼热的热气，简直要把方文文的心都烤焦了。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这幅场景方文文还是忍不住有些气闷，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婆婆蒋胜男为什么就不能听自己一回。

但凡蒋胜男有心，她就该记着，就算她“不能”自己带孩子去医院看病，面对一个发烧到烫手的小孩，她应该拿湿毛巾给孩子擦擦额头腋下降降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被子褥子把孩子裹成个球，活生生看着孩子在那里烧得嘴唇都干裂了。

蒋胜男冷着一张脸看着方文文一言不发娴熟地扯开被褥，又打湿了毛巾给自己的孙子不停地擦拭着身子。

这样姿态落在蒋胜男眼里无疑是一种**裸的挑衅。

即便知道自己在照顾孩子方面做得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但强烈的不满和怨怼却让蒋胜男忍不住开口刺道：“要我说啊，文文，我们家旭旭这些天老生病，别是因为你那个走了的学姐阴魂不散，看不得我们家好吧？”

方文文替儿子擦拭身体的手一顿，她转身看向站在自己的身后的婆婆，忽然觉得这个自己已经相处了好几年的女人有些陌生得让人心惊。

方文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这个动作压下心头的怒火，这才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开了口：“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说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了。况且，学姐是个好人，就算有灵魂，她也一定会是旭旭的守护神。”

“噢哟，还守护神咧，你们这种小孩就是读书读傻了什么都不懂，这种英年早逝的就是最晦气的，没成家的就自己被克，像你这样有孩子的是不是害到我们家旭旭了！你……”

“够了！”方文文一把抱起烧得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儿子，转身看向蒋胜男，“你也是个当妈的人，如果死的是你的儿子，你还会这么轻松的说出这些话来吗？”

蒋胜男万万没想到向来好说话的方文文一开口居然咒了自己的儿子，她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绷断了。

“啪——”

蒋胜男的的手快过了大脑，狠狠地一巴掌拍到了方文文的手臂上。

方文文被蒋胜男打得一颤，连带着抱在怀里的儿子都被往外颠了一下。

这样巨大的动静让原本就饱受高热折磨的王旭阳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张了张嘴，一声细弱的叫喊就这么溢了出来——

“妈妈”

这两个词仿佛是一盆淬了血的冰水，当头就这么冲着方文文浇了下来，数九隆冬的寒意也许就不过如此了。

方文文紧了紧怀里的孩子，轻声安慰道：“宝宝不怕，妈妈带你去医院。”

作为典型的南方人，哪怕是经历过生育的方文文到底也没高大到哪里去，五岁的儿子的身高似乎要把这个她压垮，但她的脊骨和手臂又像是有根特殊的丝，就这么撑着她那原本摇摇欲坠的□□，硬是给孩子造出了一个风雨都吹不进来的温床。

方文文不再理会在自己身后大吵大闹的婆婆，她利落地收拾好了孩子去医院需要用到的病历本、就医卡和一系列细碎的日用品，就头也不回地抱着孩子出了门。

去医院的路上，方文文还没忘抓紧时间给王松文打电话，让孩子的父亲下了班赶快来医院一趟。

但和之前孩子每一次生病的时候一样，王松文的工作往往在此刻会“忙”到了一种就连神棍都不得不说一声服的玄学状态。

王松文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几乎成了方文文抱着孩子去医院路上必经的环节。

“难怪说父爱配方就是零添加呢。”

方文文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之前看到了一句广告词，忍不住喃喃自语。

“你家孩子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抵抗力太差了，最近在饮食上一定要多注意，幼儿园暂时可以不去了。幼儿园里面吃穿大人看顾不到，孩子多，感染各自小毛病的几率就会变大，所以孩子恢复之前不去幼儿园是最好的了。”

方文文点了点头，有些暗自庆幸自己今天刚好……丢了工作，不然孩子骤然不去幼儿园的话，她还真不放心让奶奶全权照顾。

方文文强咽下心口的那一丝古怪，拿着处方带着孩子领了药，又急忙赶去注射室。

今晚又注定是个不眠夜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方文文又要花多久才能联系上那个消失的丈夫。

众生皆苦，演艺圈里的“明星们”也不能免俗。

《盛夏不眠》杀青快过去一个月了，陆未晞再一次回到了在家扣脚的熟悉的老日子。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对于演艺圈的艺人们而言，能捞到个角色上戏，不过只是演员生涯里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一部戏拍完之后，能不能顺利播出，以及什么时候播出，播出之后的效果到底怎么样，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决定演员今后命运的重要一环。

所以，那些所谓的“一夜爆红”对于所有演员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在走到观众面前的那一夜出现之前，所有人不知道已经熬过了多少无心睡眠的日夜。

但能不能成名，对于现在的陆未晞而言其实已经不……嗯，不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那根天降的金大腿——江川，会不会因为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前途之后干脆跑路了。

毕竟在《盛夏不眠》杀青之后，江川居然就和杀青宴上那瓶被喷了个精光的香槟酒一样，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要不是《盛夏不眠》的片酬尾款如约地打进了陆未晞账户，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他未来一段时间就算什么也不干也不会去喝西北风的话，陆未晞是真的要怀疑江川的出现不过是自己意淫出来的大梦一场。

然而江川到底去哪儿了呢？

这个问题可真的是除了江川天都不知道……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哪怕是陆未晞跑去了他和江川相遇的那家咖啡厅里蹲了好几天，也依旧连江川的毛都没找到一根。

眼看江川回归的日子遥遥无期，已然体会过经纪人帮自己撕资源到底有多爽的陆未晞躺在出租屋的阳台上晒着太阳忽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自己似乎已经厌倦了拿着资料跑剧组等试戏的日子。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心态，陆未晞竟然久违地打开了招聘软件，开始刷起了各式各样的兼职来。

作为一个兴趣爱好相当广泛，好奇心着实很重的人，陆未晞在没戏拍的大段空白期里，其实尝试过各种形形色色的工作。

从化妆品店的柜哥到写影视公众号的编辑，这个行业大大小小的公司里，多少都印着他的足迹。

而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江川相遇的场景太过于绮丽，他居然前所未有地开始对咖啡师这个职位产生了兴趣。

不如去应聘个咖啡师试试吧？

陆未晞一骨碌爬起身来开始修改起了自己的简历。

如果真的能应聘上，就当多学一门手艺，顺带积累人生经验了。万一今后自己要演个咖啡师呢？

也许是因为陆未晞这乐观积极的心态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方式影响到了网线那头刷简历的咖啡店老板。

在毫无咖啡师工作经验的情况下，陆未晞居然还真的接到了咖啡厅打来的面试电话。

“之前在咖啡厅工作过吗？”

“没有。”

“健康证有吗？”

“也没有。”

“那你会做咖啡吗？有咖啡师资格证吗？”

“嗯，没有。”

“那你投什么简历呢？”

一家面积不大，因为摆放了过多的桌椅而显得有些逼仄的咖啡厅里，陆未晞望着咖啡店老板，一个明显上了点年纪，竖着一个小啾啾戴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难得有些表情空白。

“不是你叫我来面试的吗？”陆未晞简直莫名其妙，眼前咖啡店老板的高傲与鄙视简直让他产生了一种叫自己来面试的那个男人不过只是他一厢情愿下产生的错觉。

“我叫你来你就来么？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

陆未晞表示自己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但霸道总……霸道的老板不听解释。

只见咖啡厅老板把手往胸前一叉，摆出了个异常嚣张的姿势抬着下巴看着陆未晞，轻蔑地从鼻腔里哼出了个不阴不阳的音节，“小伙子，我就不明白，你之前说你是个演员，你们拍戏不随便都是几百个W的片酬吗？为什么向来咖啡厅干活啊？我们这里可是需要长期稳定的咖啡师啊，你这种来几天体验生活的太子爷我们可是不欢迎的。”

很好，又是著名的“娱乐圈歧视”。

不知什么时候，以龙城为中心向全国范围辐射的老百姓们开始有了一个古怪的认知，仿佛只要头上顶了“演员”这两个字，那就算是三十八线的小糊咖的收入也分分钟吊打大厂的领导层。

殊不知日入208的到底还是少数，真正的大多数小艺人们都过着糊口的勉强的糟心日子。

就这样，他们还必须忍受各种或无意或恶意的猜测和白眼，甚至连他们这群人常住的地方的苹果都卖得比一般的市场要贵一些。

饶是如此，包括陆未晞在内的憋屈小糊咖们还不能叫一句冤，一旦他们开始有了要大倒苦水的苗头，往往一句“又没人逼着你当演员”就能终结所有的话题和其中隐藏着的苦难。

殊不知那些觉得没人逼陆未晞的人其实每天都在刷着那些他们口中所谓“没营养、没价值”的影视剧又或者是这几年异军突起的短视频、

而他们每天所观看的每一帧影视画面，其实都来自于无数糊咖们呕心沥血之后的结果。

总有人是因为真的爱电影，爱艺术才入的这一行。

只是在208的金钱**包裹下，让很多人都忘了这一点。

陆未晞不过只是听完了咖啡厅老板的问题，心底已然明白这不过只是龙城里随处可见的，对影视圈从业人员，尤其是演员有着异常的愤慨的不明真相的观众而已。

就算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深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陆未晞不再争辩什么，只是顺水推舟地点点头，便说自己之后还有事，就推门告辞了。

龙城的夏天又干又热，太阳直愣愣地撞在地上，烤得人每走一步都有种疼痛的错觉。

双节快乐(づ￣ 3￣)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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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