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
这是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的一句话,欧若茗每次读起来都觉得齿颊余香越品越有味道。她喜欢老上海那个调调,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灯红酒绿的醉酒男女,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一切都透出绝望且挣扎的气息。那股从骨子深处渗出的无奈与妥协,总是有着病态的魔力。或许这只是爱玲的上海滩,并不是别人的魔都。但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喜欢,就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仅此而已。
欧若茗曾经根据网上提示,找过张爱玲的旧日居所,静安区常德路195号的常德公寓,是她特意转了几趟车跑过去看。也谈不上什么朝圣的心态,就是单纯想想看看那房子,那地方。就是单纯的想看看。
那是一栋欧式老房子,虽然斑驳的墙壁透露出时光的痕迹,但精神气却还是蛮足的。咖啡色外墙,巧克力块状的大门,即便是在今天看来,依然毫不过时。许是像她这样的人多了,即便是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或者左右跳脚地拍照,依然没引起门卫的丝毫关注。倒是她上去按门铃的时候,门卫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私人住宅,谢绝参观。”
欧若茗不由得心下懊恼,想着“早知道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当成看房子的租客,或许还能混进去,省的这样被人看出来,直接吃了闭门羹。”其实,欧若茗初到黄江租房子的时候,也想租一个这样的小资公寓,只是她查了查相应的房价,心里暗自感叹:恐怕只能等到自己像张爱玲一样靠稿费实现财务自由,才能租得起了……
“喂!问你话呢?你又走神儿了。”米粒用手在欧若茗眼前扇了扇,“魂兮!归来!”。
欧若茗收回思绪:“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吃草好不好?”
“别,你自己吃吧,我最近要进补。”欧若茗翻着菜谱,用手指着“我要这个,鸡翅!”
米粒叫来服务员,给欧若茗叫了鸡翅,自己又叫一份沙拉,将菜谱还回去。
这是城南的一家咖啡厅,据说在网上很火,那种浓浓文艺气质的小店,有一点所谓的“格调”,加一些厚重的“故事”,再陪衬些许“情绪”,嗯!就是大家口中的“小资”。
在欧若茗心里是特别反感这个词的,总觉得有虚伪的做作成分在里面。之前总有人说她“小资”,她就搞不明白,像她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么就变成“虚伪”的特质了。相比较而言,她更喜欢别人称呼她为“文青”,当然——不是搭车去西藏那种“文青”。
等着上菜的功夫,米粒抬头看了看欧若茗说:“我真羡慕你们这帮人,顿顿吃肉也不胖。哎!你晚饭刚吃一块鸡排吧,这才多久,你又饿了?”
欧若茗点点头:“冬天冷,我比较容易饿。再加上最近看书,消耗体力。今天是和你出来了,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饿了。就算晚上不出来,我在家也会吃宵夜。”
“你这么能吃肉,都不长肉呢么?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又瘦了。”米粒恨恨地抱怨着。
“我就是这种体质,只有整天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才会长肉,以前住在家里,饭都是老太太直接送到嘴边的,那才会涨几斤,现在自己住,每天这事儿那事儿的,跑来跑去的,饭量比平时多许多,可重量还一直在往下掉,怎么吃都不胖。就像范柳原说的,传统的中国女人,连发胖都懒得搭精神。”
“谁?”米粒忙着看水牌上面的饮料,一时没听清欧若茗说话。“你说谁?”
“娇娇”!
“什么?”米粒抬起头看见欧若茗一脸惊诧地指着玻璃外面。她好奇地转过头,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看向马路对面。虽然是严寒冬夜,但黄江的天气远没有北方那么凌冽,帽子围巾这些用来御寒的衣物对黄江女孩而言,更像是凹造型的点缀。况且适逢假日,街上璀璨的灯光,更是炫耀般的闪烁着靓丽的光泽。映衬出娇娇那张厚厚粉底的脸,在鲜红毛呢贝雷帽下,辉映着明亮的光影,愈加惨白而妖娆。而她手上,那个今天刚刚在整个公司传递一遍的莆田版LV手包,更是闪烁着晃眼的光,虽然隔着一条马路,米粒还是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一下。
不过正在拥着身前男人的娇娇,显然没有她手中的包包那么警醒,完全没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同事,只是忘情的搂着身前的男人,不停变换角度,加深这个湿吻的深度。
“唉!”米粒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躲了这么远,还能撞见同事,黄江真是太小了。”
“哎?”欧若茗突然抬高了声调:“这个,这个,男的,不是,好像不是……”
“不是男的?”米粒八卦的心又起来,转头去看娇娇。马路那边依然在深情地吻着。
“不是,不是,”欧若茗有点结巴:“这男的,不是每天去公司接她的那个男的。”
米粒听了她的话,一脸鄙夷地说:“你不是才看出来吧?”
“我有点脸盲,刚,刚看出来。”欧若茗尴尬地低下头,仿佛偷情被抓的是她,要是之前就看出来,打死她都不会嚷出来。
米粒看到她这副样子倒觉得好笑:“小妹妹,你多大了?还有从一而终的思想呢?娇娇的男朋友起码有175,你看看这个。”
欧若茗转过头去,看着这个娇娇身前的男人,站在穿了高跟鞋的娇娇身边,将将到她的肩膀。“这种做前台的黄江女孩,最终都会找一个有钱的黄江男人么?”她喃喃低语,似在问米粒,又似在自言自语。她依稀记得那个每天到公司楼下接娇娇,在黄江这片算得上英姿挺拔的男孩子,老家似乎是北方的。
“切!”米粒轻蔑地嗤笑一声:“她哪算黄江人,不过是明州那边的乡下人,早来了几年而已。就敢说自己是黄江人,黄江人的勤劳自立没学到,整天妖妖乔乔地就想找个本地男人,一定还要在市内有房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
似乎是听到了米粒的话,娇娇刚好抬头看向这边。
“她不会看见咱俩了吧!”欧若茗有些担心地缩缩身子,把整个人都陷到沙发里。
“你怕什么啦!”米粒不耐烦地搅着面前的沙拉,“这种店里昏黄的灯光,再加上外面院子里这些不停晃着的彩灯,她会看到咱们才怪呢。只是,城南这边也不保险,以后咱俩再出来,我真要找个好地方了。”
米粒和欧若茗就像典型的办公司地下友情一样。平时上班只是点头之交,就算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两人之间也不会有客套的寒暄,至于平时讨论包包、化妆品、一起约个午餐什么的,更是绝无仅有。在公司,很多人甚至觉得她们两个完全不认识,所以也不会避嫌地在一个人面前公开诋毁另一个人。但私底下,两人通过网络悄悄联系着,公司八卦,内部传言,小道消息……不是要玩无间道的刺激,只是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因为两人是完全不同的部门,不用担心什么利益冲突,而彼此之间的消息,更像是为了自保的底牌而已。就像之前李秀儿的事情,如果没有米粒给欧若茗通信儿,欧若茗一定被老金当成炮灰,轰的渣儿都不剩。当然为了消息的及时性,两人时不时地也会一起出来逛个街,吃个饭。只是只能选一些离公司很远且小众的地方,就怕撞见同事时尴尬。欧若茗曾戏言“她俩这地下情比人家偷情还累。”
“你说,娇娇会和她男朋友分手么?”欧若茗还在想着娇娇的事,转过头去再看时,马路对面已经没有人了。
“娇娇做前台,不就是为了找有钱人嘛。不过这个不行,手上戴着结婚戒指呢,还送她莆田货,就是玩玩罢了。”
“婚戒?你怎么看到的?你不是近视眼吗?”欧若茗一脸诧异。
米粒白了她一眼,“好啦,你别操心别人啦,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李秀儿那个版面怎么算的?”
“还能怎么算?客户说怎样就怎样呗。老金还能怼客户?”欧若茗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拿起手边的刀使劲切鸡翅。
“我早就和你讲啦,这件事你不要冲到前面,白白当炮灰,老金就是把你扔出去,他自己在李秀儿面前做人情。”
“我怎么知道他这么阴险。这个事我真是里外不是人。”欧若茗气呼呼地咬着鸡翅,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我想着,这个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我还是要和李秀儿解释一下,可没想到,刚发过去一句‘这个事,之前我和老金提过’,她的回话已经过来了,就三字‘我知道。’你说她这样我还解释啥啊?她是不是心里烦死我了,连话都不想和我说?”
“那倒不至于。”米粒用叉子点了一根菜送到嘴里,停了一会又说道:“李秀儿不是那种人,她心里清楚老金的为人,不会怪你的,再说也犯不上合计你,她整天就想着怎么找客户赚钱呢。”
“你说她这么有能力,为啥还在咱们这小公司,在老金手下受这气啊?出去找个大公司不好吗?”
“舍不得手里的客户呗。”米粒又点了一根菜送到嘴里:“要是让我现在走,我也舍不得手里这几个客户啊,都是自己很辛苦争取来的,哪能白白送人呢?”
欧若茗吃完了鸡翅,把盘子推到一边,看着米粒有点担忧地问道:“听阿圆说,你们要实行末位淘汰了,你怎么样?压力大么?”
米粒推开眼前还剩一大半的沙拉,用手拢拢头发,“我还行啊,我们部门有几个之前业绩挂零的,要走也是他们先走。等轮到我这儿,都是过完年的事了,到时候再说吧,也许会有好机会呢。再说现在我手上还有两个大客户,我再跟进一下,业绩就上去了。对了,你的试用期过了么?”
欧若茗叹口气,声音明显低下去:“前两天问阿圆,她说老金那边还要再看看,说是再等一个月。”
“下个月可就快过年了,怎么能给你转正,估计老金是打算拖到开春,给你六个月试用期,等你把杂志做完,就开你。”米粒老神在在地说。
“不至于吧?”欧若茗从来没想过,人心会这么阴暗。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你觉得我们公司用得着特意养一个文案吗?”米粒用叉子叉着盘子里的菜,“公司现在的讲义都是现成的,再开新课找的老师都要求他们自己带讲义,没有什么文案的工作,要你来就是为了做杂志。以前那个文案就是说他自己做不了杂志,结果就走了。在公司待了三年,是最初和老金一起创业的人,不是也说开就开了?你觉得你多啥?还真当自己多有才华啊?”
“可是,可是,杂志也不是就出一期啊?以后不用再出了么?”
“你真是,太、可、爱、了!”米粒被欧若茗的单纯逗笑了,用手点着她的鼻尖说道:“姐姐,我们这个杂志是季刊,一年才出四本,至于特意养一个文案么?出第二期的时候,再招个试用的,把你这本样子给他参考,做三个月杂志后,再开了,要做的时候再招新人,都是试用期,便宜还没负担,老金的算盘,打得精着呢!之前听泽轩他们讲,我还觉得不至于,现在看到你一直没转正,我觉得老金没打算长用你。”
欧若茗听了米粒的话,顿时没了精神,哪还有精神担心别人怎么样,想想自己,不过再有两月就会被扫地出门,重新再找工作。
看到欧若茗这个样子,米粒有点不忍心,又开始安慰她:“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杂志还要再做一段时间,你把进度放慢,好歹拖过过年,之后先慢慢去找工作,何必在这破地儿耗着。开春了,正是跳槽的好时候啊!”
“唉!”欧若茗叹了口气,心里知道米粒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可要不然呢?这周就是元旦了,之后各种年终总结,放假安排什么的,现在哪还有公司会安排招聘,老金就是吃准了这点,才敢迟迟不安排欧若茗转正。可是就算看出他的险恶用心又能怎样,不是还没有办法?
米粒看着欧若茗低沉的样子,心有不忍,想着怎么开导开导她,“你也不用发愁,或许那时候你已经考上博士了,黄大哎!多威风!”
“怎么可能?”欧若茗苦笑道:“我这水平心里有数,在我们学校还行,想考黄大,那是差得远了。”
“那你还报名,不是白白浪费钱么。”米粒有点不以为然。
“我这不是觉得一天没什么事,闲着也闲着,不如考一个玩玩。万一考上了,不是还能吹吹牛么。”欧若茗自我解嘲地笑笑。
“哎!”米粒把脸凑过来说:“你要那么闲,不如去相亲啊!我知道有个8人餐桌约会,要不咱俩去试试?”
“别!”欧若茗吓得直摆手,“你还是和小迷糊去吧!我还要看书呢。”
“切!”米粒翻着手机,一边自语道:“哪天来着,我记得我存了广告的,怎么找不到了。呀!糟了!”
欧若茗正在喝可乐,被米粒突然的大叫声吓到呛着,一口可乐都喷出去了。
“你干嘛?”米粒忙拿过纸巾擦拭喷在身上的可乐,不满地抱怨着。
“是你在干嘛,突然叫的那么大声?”欧若茗喘过了气,恨恨地问道。
“这个时间嘛!”米粒把手机递给欧若茗,“你看,是2号哎,要去乌镇的。”
欧若茗这才想起来,元旦的时候,公司在乌镇有一个小拓展活动。就是邀请那些企业家们,一起在周边的古镇进行一个简单的聚会,同时还会邀请一个老师,讲一些有趣的课程,虽说是为了提升企业家的文化素质什么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找个理由多收点经费好过年。不过对于那些企业家而言,第一不差这点钱;第二还能一起互相联系联系,没准就促成了一笔生意,何乐不为呢。本来这种跑外活动大家都不愿意去,搭时费力不说,公司的补助几乎没有。通常就是有客户的销售会跟着而已,不过这次去乌镇授课的老师,是欧若茗的偶像,所以她私心里是很想去的。
“那个”欧若茗吞吞吐吐的和米粒套着话:“你们这次,去几个人啊?”
米粒正在拿小镜子补妆,心不在焉地说:“没最后定呢!泽轩不会去,要陪老婆孩子过年,李秀儿肯定会去,她这次客户多,我也有个客户,不过我不大想去,要在那边待一晚,要带的东西太多了,太麻烦!”
“我要是能替你去就好了。”欧若茗闷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