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泽煜是被雷声吵醒的,他一睁眼,下意识往身旁一瞟,空无一人,他顺着被褥摸了上去,冷的,看来人已经起身许久了。电闪雷鸣,雨又下得极大,他这是去了哪?
他摸索着自己的衣物,四五下穿戴好之后走到门前,一晃眼瞥见倚靠在小桌旁的木纸伞。一打开门就是一阵狂风暴雨,吹得魏泽煜下半身都湿了,脸上还挂上了几丝雨珠。魏泽煜微微皱眉,他本想打伞出去找人,现在看来是出不去了,殿下估计也是在外面避雨。
魏泽煜背着手站在窗边,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户上,昨晚还好殿下睡得沉没发现他的异样,真是不该与殿下同睡一张床、盖同一张被,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他身体又没有什么毛病,怎么可能憋得住。
可殿下那般圣洁高贵的人,被他这样亵渎,真是不该。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乌云也渐渐散去,魏泽煜一把拿起桌上的伞出门找人去了。
问了几个路上的僧人,魏泽煜终于找到了萧珉冽。他家殿下还真有闲情雅致,在这处偏僻的小亭子与一位老僧人下棋,魏泽煜不紧不慢地进到亭子里,又把伞收起来放到一旁。看这棋势快到最终的决胜阶段了,但两人都不慌不忙的,魏泽煜不想打扰这份宁静,放轻脚步走到萧珉冽身后,默默观战。
颇有节奏的雨声敲击着亭子,凉风吹来,颇有一种上阵杀敌的感觉。
“我输了,老师傅。”萧珉冽执起一子,好一会儿落不到棋盘上,这棋局被老师傅严防死守,落在哪儿都是死路一条。
老僧微微一笑,“施主承让,老衲先赢了一步。”
“老师傅神机妙算,细细想来,我走的每一步都尽在您的掌控之中。”
老师傅听此一言大笑了几声,随后说道:“棋局虽诡谲多变,可下棋者终极只想要一个‘赢’,相通了这点,离猜中对方的棋路就不远了。”
萧珉冽楞了一瞬,随后无奈地笑了,“原来是这样。”
“雨已经小了,二位施主,随老衲去尝尝早斋?”
“多谢老师傅,还请师傅带路。”
用完早膳后,魏泽煜与萧珉冽去主殿上了香,又捐了些香火钱,便动身回宫了。
“昨晚去冲凉,今早起来没觉着不舒服吧?”萧珉冽看了一眼走在他旁边的魏泽煜。
“没有,怎么会?公子,我身体好着呢。”殿下怎么还记得这事,魏泽煜暗暗诽谤道。
“刚从战场上回来,原先身体就有伤,本是该注意些。”萧珉冽清冷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魏泽煜微微侧脸看到萧珉冽一脸严肃,不由得心里一暖,“是我思虑不周,让公子担心了,下次不这样了。”
“嗯。”
两人刚走到半山腰,便见一个老人背着一大堆东西往这边赶来,背篓上还插着一面黑红色的小旗子,看到他们两人,竟小跑了过来。
魏泽煜和萧珉冽对视了一眼,均停了下来,看看这位老人究竟要做什么。
“有缘有缘,有缘有缘,二位可是老夫今早碰见的第一波人。哎?这位小兄弟你最近可得注意些,不久之后会有血光之灾啊。”老人看着魏泽煜说道。
魏泽煜听到这话额头的青筋一跳,敢情是个老骗子,“老人家算错了吧?”
“怎么可能错?印堂发黑,脸色红润,说明不是身体问题,就只能是外物引起的血光之灾,这灾祸要是不加注意是要人命的。看在我们今日有缘的份上,收你一锭金子,帮你化解一二,虽是避不开,好歹留条命。”
“老人家,你这话骗三岁小孩都不信,还收一锭金子,你想得太美了吧?”魏泽煜面色严肃,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山上行骗的,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南安寺人多,倒也不亏。
“你这小子好生无理,老夫看在‘天命’的份上才好心将你留住,不信也罢,出了事再来找我,我可不会救你。”老人家生气地哼了一声,准备要绕开他们离开。
一直在旁边未曾说话的萧珉冽开了口,“老人家请留步,我这小友怠慢了您,还请见谅。敢问这血光之灾是由何引起?又该如何化解?”
老人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连带着胡子也一颤一颤的, “你这小娃娃不错,看这气度身姿,非富即贵。对待有缘之人,老夫自是大度的,刚才他的冒犯之言老夫就不在意了。”
“公子……”魏泽煜小声叫道。
萧珉冽拍了拍魏泽煜的手,以示安静,魏泽煜只好安分下来,他倒要看看这个骗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人该说不说是有点仙风道骨的身姿的,白发被束起,白色的长胡子随风飘摇,要不是上来就要金子,魏泽煜还以为哪处的修道之人。
“要说这血光之灾从何处而来,我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准,何况天机不可泄露,不是不能说,而是说了就变了,所以说了也没用,还白白损耗老夫的功德。至于如何避免,老夫倒是可以说说,血光之灾一来天命,二来**,老夫看这小子福气好得很,天命自是不会为难他,那就只剩**了。”
“**?”萧珉冽不解道。
“**也分何人而为,灾祸的大小因人而异,二位皆是位高之人,普通百姓也引不起如此大的灾祸,那就只能是既位高也权重之人。小子,若想免于灾祸,就离皇家之人远些吧。”
魏泽煜原本还能心平气和地听着,听到后面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公子,不要再听他胡言乱语了,咱们该走了。”说着拉着萧珉冽的衣袖就要错身离开。
老人被气得不打一处来,大声说道:“老夫这半山的名号到哪不是响当当的,到你这小子这就成骗子了?”
魏泽煜瞬间就停了下来,只见他僵硬地转过自己的脖子,“半…半山?”
萧珉冽也惊讶得挑了挑眉,他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老人。
“是啊,正是老夫。”老人立马神气了起来。
“神医半山?”魏泽煜再次问道。
“神医说不上,看过的病人都治好了倒是不假。”
魏泽煜一改之前的态度,满脸笑容地看着半山说道:“半山神医,刚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神医见谅。我家公子自小患有恶疾,您看能不能治好?”
魏泽煜把萧珉冽拉到他身前,“就是这位,您看看?”
“看病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得出来的,且不说望闻问切,单说这药膳也无处可做。”
“这事好办,半山神医,您就随我们去府上,我们定好生招待,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魏泽煜说道。
老夫眯着眼睛看了他俩一会儿,抬起手掐指算了一算。
“看在与你二人实在有缘的份上,我也不好推脱。小子,信我刚才所说的血光之灾了吧?”半山还在纠结那几声‘骗子’。
“信,我现在信了。我和我家公子刚捐了香火钱,现下身上没银子,回去就给你金子。”
“有劳了。”萧珉冽微笑着说道。
“走吧走吧,走上来大半天,饿死了。”半山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魏泽煜伸手要去接半山的背篓,“半山神医,我来帮你背。”
“懂事懂事,虽说刚才对我无理,看在帮我背篓子的份上,不跟你这个小娃娃计较了。”
魏泽煜背好篓子后,三人不再耽搁,迅速下了山。
三人马不停蹄,终于在几个时辰后回到了皇子府,看着金灿灿的牌匾,半山瞅了瞅他身旁的两位,罪过罪过,刚才没细算他二人的身份,差点坏了他人的命数。
“殿下!魏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老奴就要叫人去寻了。”林公公匆匆忙忙从大殿里跑来,满脸都挂着焦急。
“路上遇见了神医,耽搁了一会儿,七殿下那边没什么动静吧?”
“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七殿下受了好几下棍棒,在府里安分得很,圣上也不忍心多加责备,今早李公公还送了些补品过去。”
萧珉冽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这位是神医,你去让下人们收拾一间屋子让神医歇住。”
“是,殿下。”林公公跟半山行了个礼,回完话后就迅速下去办事了,几年不见,林公公办事还是一样雷厉风行。
“半山神医,刚才在府外并未告知我与泽煜的身份,还请见谅。”萧珉冽说道,脸上带有几分歉意。
“无碍无碍,只身在外,老夫能理解。不过五殿下,我的行踪还请你不要向外透露,老夫一向低调行事,虽名声在外,但在皇室宗族中并不出名,也不想卷入其中。”神医说着面上的笑容已被严肃替代。
“神医放心,只要您在我这儿一日,除却我们三人,无人会知‘半山’的行踪。”
“乖巧,乖巧,老夫就喜欢同乖巧的小娃娃说话办事。”
“五殿下?神医,就连我家殿下是五殿下都被您算出来了?”魏泽煜惊讶道。
“不过掐指小算了一笔,小事,小事。”半山又扬起他那显摆的笑容出来。
魏泽煜偏头看向萧珉冽,正好对上他家殿下的带有笑意的目光,不自觉眼睛也笑了起来。
半山在皇子府小住了几日,便跟着萧珉冽他们风风火火地搬进了晋王府,他在皇子府被伺候得浑身舒畅,等到住进了新的府邸才想起自己是来替萧珉冽看病的,萧珉冽和魏泽煜最近几日也是忙得没有时间去瞧病,几人遂恍恍惚惚地过了这些时日。
半山本来用完了晚膳,正在新院子散步赏花,思及萧珉冽的病症,干脆提前结束了每日的散步日程。抄了几段近路,没过一会儿他就站在了萧珉冽的寝宫外,模模糊糊地还能听见不知是谁的笑声。
“叩叩叩”,半山敲响了门。
屋里的吵闹声停了,不过一会儿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谁?”
“老夫。”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加重,半山抬起头来,魏泽煜打开门露出大大的笑容,“神医,此时照访,所为何事啊?”
见到是魏泽煜开门,半山小小诧异了一瞬,只见他脸上竟露出了几分惭愧,“在贵府叨扰了数日,竟忘了当时的约定,老夫今日来是给五殿下看病的。”
魏泽煜恍然大悟,“神医不来提醒,我与殿下都要忘了此事,最近宫中事务实在繁忙,我又新官上任,神医见谅。”
“无碍无碍,老夫一介江湖中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滴。”
半山跟着魏泽煜进了萧珉冽的寝宫,萧珉冽正好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前厅来,看到神医之后淡淡笑了笑,“劳烦神医了。”
魏泽煜坐在萧珉冽旁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半山搭在萧珉冽脉搏上的右手,半山摸了好长一会儿,魏泽煜终于憋不住了,“神医,我家殿下这病如何?”
半山眉头微蹙,脑子里不断思索着,过了一会儿收回了手,“你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没错,我出生起便身寒体弱,养了多年也毫无办法。”
“那确实是老夫猜对了。”半山故作深沉道。
“猜对什么了?神医。”魏泽煜紧赶着问了一嘴。
“想必是你生母在怀有你时被人下了极寒的药物,虽不致死,但生下来的胎儿大都体弱多病,出生没几日便夭折的不在少数。若你不是个皇亲贵族,恐怕也难逃早夭的命运。”半山捏着白花花的胡子,看似老态龙钟,眼神却十分精明。
“什么?”要不是萧珉冽拍了拍他的手臂,魏泽煜差点没直接站起来。
“那神医,既是如此,我这病还能治吗?”
“若遇上别人还真不好说,可你遇上的是我半山,那可就不一样了。老夫药术不精,但胜在见多识广,你这病刚好老夫多年前就见到过,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自然是医好了。”
“这么说,根治也不成问题了?”魏泽煜问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根治,除却人参这等滋补之物,还需两味药,一是开在白日的稀有药草‘见日’,二是一个阳气十足的人。”
“神医此话怎讲?”听到要以人为药,萧珉冽也好奇道。
“五行之中,湿寒之气与阴气交互相通,寒气重身上的阴气也重,阳克阴又与阴共生,解阴气之病自然要用阳气来冲。滋补属阳,只在白日开的药草更甚阳,二者入体,驱散寒气极为有用。不过夜晚沉睡之时,阴气甚重,寒体之人更是浑身冰凉,但使用此药方整日都需暖热,所以须得一个阳气之人在睡眠时陪在身边,最好是两者相抱,可使阳气传递,寒体之人便会有暖流流入,不致阴气造次。”
“滋补之物倒是轻而易举便可得到,只是这‘见日’和阳气十足的人…”萧珉冽对后面这两味药泛起了难。
半山眯着眼睛大笑了几声,“这阳气之人好找极了,五殿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我?”魏泽煜用手指着自己,眼睛都瞪大了。
“你这小子虽然印堂发黑,命途多舛,但是阳气极重,这也是你多次深入险境最后化险为夷的缘由。”
“怪不得小时候经常从险境逃生,敢情还真是‘运气’好。”
“此乃世间定数,若是一处极好就定会有另一方压着,哪处都好之人这天地也容不下,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半山忽地正经起来,脸上不见玩笑的样子。
“神医所言极是,那这‘见日’该到何处去寻呢?”萧珉冽问道。
“北渊之地虽极寒却甚产灵草,‘见日’便长在北渊最高的悬崖之上,在那儿抬头不见云彩,每日都受阳光照耀,夜晚因为寒冷花瓣便会闭合,因而得‘见日’之名。要寻这味药,需得常年登山的高人前去采摘,寻常人不到半路便会因为水土不服昏迷不醒。”
“不过北渊最近刚换新主,境内风云诡谲,要派人前去寻药可不是一件易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半山又缓缓补充道。
萧珉冽想起前几日元桑芷寄来的书信,她此次回去还真是做事迅速不带拖沓,不到三年就复了仇夺了位。
“何况‘见日’的花期已过,恐怕得要明年六、七月,正值炎热之际,‘见日’开得也越发绚丽些。”
“那此时岂不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魏泽煜听到这话眉眼一下子都耷拉了下来。
“此言差矣,‘见日’可不能一上来就入药,要等身体内的寒气排出得差不多的时候,也就是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入阳气十足的药草,寒气才会根除。所以现下并不是无事可做,滋补之物和阳气之人一个都不能少,用上七八个月的时间,身体就可以承受‘见日’的阳气了。”
“如此说来,根治这病岂不是要花上一年的时日?”萧珉冽眉头微蹙。
“怎么?小娃儿,你嫌时间太长了?”
萧珉冽摇摇头,“我是怕久留了神医,误了神医的行程。”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老夫自如来自如去,没有绝对的规划,既来之则安之,既是要治病,便算不上误事。”
魏泽煜激动地站起来,椅子差点被他掀翻,“那太好了,殿下,你的病有救了。”
“你这说得我好像患了绝症似的。”萧珉冽无奈地说道。
“殿下可不要轻看这种小病,堆积到后面可比绝症难治多了。”
“这小子说的倒也没错,小病伤身,到最后不是说病症难医,而是身体被活活拖垮了,身体一垮,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不过幸好你遇到了老夫,老夫出手,包你药到病除。”半山乐呵呵地补充道。
“有劳神医。”萧珉冽礼貌地回话道。
半山摆了摆手,“无妨,无妨,老夫算算这日子,今晚你俩就睡一块儿吧,明日我就去熬药膳,双管齐下,包治百病。”
“今…今晚?”
“有问题吗?难道你还要做一下心理准备,或是沐浴焚香一下?”半山看向魏泽煜。
“没…没有,就是太突然了。”魏泽煜沉浸在自家殿下的病有救了的兴奋里,忘了还有一同睡觉这茬,一下子被提起,他倒是有些无所适从。
“磨磨唧唧的,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没有重大的缘由,今晚就同榻而眠,乖巧小儿,你没有意见吧?”半山眼神转向萧珉冽。
萧珉冽乖乖点头,“都听神医的。”
“甚好,甚好。天色已晚,老夫也不多加打扰了,二位早些歇息吧。”半山说着就站了起来。
萧珉冽与魏泽煜也站了起来,萧珉冽微微行礼,“神医慢走。”,魏泽煜也跟着有样学样。
“行了行了,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不在乎这些虚礼了,你俩也不必如此客气。”半山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还不忘帮他们把门关上。
半山走后两人坐着沉默了一小会儿,终是魏泽煜憋不住先开了口,“殿下,我下去准备准备?”
萧珉冽轻笑了一声,“和我同眠让你这么害怕吗?”
“不是,殿下,只是…我睡觉不安分,怕吵着殿下。”能和殿下同榻而眠,他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怎么可能害怕,他高兴都来不及,只是……
“上次在南安寺不也睡得好好的,太过忧心了可不好,魏侍郎。”
“殿下,你又打趣我,哪里有太过忧心。”
“我可听景年说,你每日上任都愁眉苦脸的,叫你几声才回过神来。怎么?公务太繁重了吗?说与我听听。”萧珉冽站起身来,准备回到榻上去。
魏泽煜也跟着走了过去,坐在了榻上,“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要记的事情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我还理不清。”
“有什么难事,问旁人不方便,就来问我,我虽不在兵部任职,支个招还是可以的。”
“是,殿下。”
此时远在皇子府的萧珉昊一手拿着傅景年给他从香楼带回来的糕点,一手端着茶水,马不停蹄地往嘴巴里灌东西。
“珉昊,你慢些,别噎着。”傅景年轻抚着萧珉昊的背脊,忙不迭地说道。
“我可想死这香楼的糕点了,前几日养病都没机会叫下人去给我买。”萧珉昊一边吃一边说,眼看着糕点的渣子大半都撒在了光洁的桌面上。
“那也要慢些,你要想吃,明日还给你买。”
“景年,你真好。”萧珉昊感动得平时的张牙舞爪都收了起来,一副乖巧样,惹人怜得很。
傅景年温柔地笑着,摸了摸萧珉昊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