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珉冽与魏泽煜闲聊了许久兵部的事,等回过神来,蜡烛都烧没了一大半,萧珉冽叫来下人端来更衣的用具,魏泽煜则回到自己寝宫自行更衣。
魏泽煜心不在焉地脱下身上的衣物,又匆匆冲洗了一番,换上寝衣,左右收拾好之后才回到萧珉冽那里。
他推开萧珉冽寝宫的门,眼前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明亮,萧珉冽只让人留了床榻边的一盏灯,而他自己则平躺在床上,魏泽煜隔着屏风看着床上模模糊糊的身影,只觉得身体有些发热。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让自己平复下来,本想再跟萧珉冽说几句话,可一到床前才发现人都已经睡着了。看着萧珉冽安稳又正经的睡姿,魏泽煜会心地轻笑了一下,他低下身子吹灭了蜡烛,迅速爬上了床榻。
之前在南安寺时魏泽煜因太过紧张没太注意,现下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才感觉到萧珉冽的身体是挺冰凉的,于是他贴近了萧珉冽,左手轻轻地附在他的右手上。
萧珉冽一觉醒来,又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他最先是感觉到自己手上有别的东西,之后又觉得身边多了点什么,侧头望去就是魏泽煜安静的睡颜。刚睡醒的他有些慢半拍,迷迷糊糊的,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昨晚神医叫他和魏泽煜一同睡来着。
他这细细一看,觉得魏泽煜出落得是愈发俊朗了,他抽出被压在下面的手,戳了戳魏泽煜,魏泽煜被他戳得眉毛直打架,一副不愿醒的样子。
“魏侍郎,该上早朝了。”
魏泽煜哼哼唧唧的,“嗯……殿下,我好困。”
萧珉冽被他逗得轻笑出声,“快点,你不想跑着去上朝吧。”
魏泽煜嘴巴一撇,停顿了两秒,直接坐了起来,“好了啦,殿下别催了,我起了。”
“殿下光说我,你不是也还没起。”魏泽煜抱怨道。
萧珉冽挑了挑眉,眼神如炬地看向魏泽煜,魏泽煜立马收起抱怨的嘴脸,迅速下床换好衣物。
“殿下,我先去洗漱了。”魏泽煜说完就匆匆走了出去,还差点迎头撞上正在往这边赶来的林公公。
林公公一进门到床榻这边来,就看见萧珉冽不紧不慢地换着衣物,他心有疑惑,也不加遮掩,“殿下,魏公子怎么…”
“神医让吾同泽煜同榻而眠,说是有利于治病。”
“什么药方需要与人同睡啊,殿下,他不会是个庸医吧。”林公公大放厥词道,虽说他尊称魏泽煜一声魏公子,也打心底里喜欢魏公子,可是好歹是皇子之榻,岂容他人酣睡,这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吾知道你担心什么,从今日起,缩减后院的人手,进房伺候的下人也挑些嘴严实的,吾也不需要那么多下人在跟前伺候着,你挑些去前厅当差吧。”
“是,殿下。”
用完早膳之后时辰还早,魏泽煜与萧珉冽便悠哉游哉地坐着马车去上早朝,昨夜睡得有些晚了,萧珉冽和魏泽煜的眼下都有一些青黑的影子。
“殿下,昨日没来得及问你,大理寺最近是不是在查一桩大案啊?”魏泽煜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嗯,最近烟巷闹出了人命,死的那人还不是寻常百姓,是吏部尚书的次子赵顺平。”
“烟巷?那不是…”上京最大的青楼吗?规模有一个巷子那么大,男女都有,可谓好色之人的天堂。
“赵顺平好色成性,成日混迹花街柳巷,京中无人不知,还有人放话说此人早晚死在女人的床上。要是死在床上也就没什么大事,可那日太医去验尸,发现此人体内有剧毒之物。”
“剧毒之物?是什么?”
“钩吻”
“什么?”他怎么从没听说过这种毒药。
“断肠草的一种,他服下这种毒物之后去了青楼,心脏衰劳而亡。”
“所以,起初凶手知道赵顺平要去青楼,所以立马下了药,之后赵顺平顺利在烟巷中毒身亡,造成他好色致死的假象?”
“只是…猜测。”萧珉冽垂下眼帘,盯着马车的一角发起了呆,眼神也逐渐涣散。天子脚下,戒备森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时候整个上京都沉浸在胜仗后的喜悦里,背后之人要想在这时候搞出点什么动静不被发觉,可谓非常简单,只是让一个二品官的儿子丧命未免也太声势浩大了些。莫不是,他非做这事不可,不得不杀了赵顺平。
吏部贵为六部之首,掌管官吏的任免、调动、封勋,权利之大可谓令人眼红,若是有人存不轨之心,妄图用其儿子的性命以要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为什么非杀不可?何况杀了不是就没有价值了吗?
因着赵顺平意外身故,朝堂上暗潮涌动,吏部尚书更是平添了许多白发,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他老来才得一双儿女,虽严于待己,对待这双儿女,他却是娇宠非常,谁料到赵顺平是个不争气的。
魏泽煜听着李将军上报军中刚立的新规,脑子顺利地被搅成一团浆糊,正当他纠结第三条指令和第五条有何区别时,中央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臣举户部监管不力,民间多了许多质地清脆、颜色黄亮的铜钱。”那人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了那黄亮黄亮的铜钱。
林御史林禹州面色严肃,自带一股正气之风,吹得朝堂一下子喧嚣四起。
为表征天启的地大物博,历代的天子都规定铜钱中的锡含量都很高,照理来说应是质地绵软,呈银白色状。若是含售价偏低的白锌过高,便会呈林禹州所言之态。
眼见萧奕珏眉间的躁郁之气愈发猖狂,李公公立马拉着嗓子喊了一声:“肃静!”
“质地清脆、颜色黄亮,朕何时不知,偌大一个天启,连锡都拿不出来了?”
户部尚书短短时间脑门满是大汗,“陛下恕罪,臣即刻去查明此事缘由。”话说得好听,可是这事可不仅仅监管不力这么简单,此话一出,朝堂上一阵安静如鸡。
“铜钱造假牵扯甚广,单一个户部可干不了这事。”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话,一语双关刺得户部尚书直冒冷汗。
“赵昱,朕看你这个大理寺少卿是做得清闲了些,不如此事也一并交由大理寺彻查吧。”
“陛下,此案依臣所说牵连甚广,但近日大理寺在处理命案恐人手不够,还请陛下增派人手一并查案。”
“赵大人言之有理,铜钱造假涉及国之根本,其案之广怕是大理寺和户部加起来都顾及不全。”一直在观摩的魏丞相突然说道,户部失职,他这个尚书令也难逃其咎。
“魏丞相可有推荐的人选。”萧奕珏朝魏丞相看过去。
“尚书省的失职自是要尚书省全力清查,六部的闲余人手足以。”
萧奕珏听了这话并未立刻表态,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就这么去办吧。”
“父皇,近日中书省并无大事,儿臣得以清闲,愿协助六部一同查案。”萧珉辰走到大殿中央,弓身说道。
萧奕珏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此案全权交由大理寺主理,贤王、晋王为其副官,六部协助。”
“是,陛下。”众人一齐说道。
萧珉冽回到晋王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魏泽煜还守在饭桌上等着与他一同用膳,刚拿起饭碗没一会儿,一个大理寺的寺监就匆匆前来,说是抓到了赵顺平身边一个外逃的仆从。
眼看萧珉冽把饭碗放下,就要跟着寺监出去,魏泽煜也立马把筷子放下,“殿下,夜色已深,我跟着一起去吧。”
“无碍,我带着侍从去,你先用膳歇息,不用等我。”萧珉冽说着就形色匆匆地跟着寺监离开了。
萧珉冽一走,魏泽煜也没再继续磨蹭,三两下干完了碗里的饭。殿下查案,可真忙啊。
萧珉冽赶到牢房时那个仆从正被挂在行刑架上,赵誉坐在他对面,一脸漠然严肃。
“我再问一遍,赵顺平死的那日你为何逃走?”赵誉问道。
“大人,小人我都说了,那日家中传来书信,说是母亲重病,我就赶回郊外了,一回来就被大人您抓到这来了。”赵顺平忍着痛说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日晚上还有人见到你跟在赵顺平身边,难不成那个人是鬼?”
“大人是在说笑吧,我那日早上便回了家,府上的奴仆都可作证,倒是大人屈打成招,恐怕是要坏了这大理寺的名声。”
赵誉冷笑了一声,“是不是屈打成招一会儿就见分晓了。”,他往左一瞥看到萧珉冽来了,理了理袖子站了起来。
“晋王殿下,那个舞妓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嗯,找到了。”饶是见多了死人,萧珉冽还是感觉这牢房有些阴森。
赵誉原本有些森然的脸忽然就明媚了起来,眉梢都带着笑意,“那事情就好办了。”
“本大人听说你今年买了舞妓养在郊外,还有了个儿子,你不想与他们在这儿相见吧?”
“赵大人好大的威风,动一介女流与小孩,这天子脚下还有王法吗?”那仆人眼睛瞪圆,一脸忿忿不平。
“你要知道赵顺平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他的死查不清圣上岂会坐视不管。相信我,刑部那儿你死都不会想进去的。”
“吾听说进了刑部的人没几个出得来的,亲人也会受牵连,这就不是王不王法的事了。”萧珉冽补充道。
那人死死地盯着萧珉冽与赵誉,最后挫败地低下头,“是,那日晚上我还跟在赵公子身边,后面得到赵公子死讯后我因为害怕就匆匆逃走了。”
“害怕?”
“尚书大人不让公子去烟巷,还责令我若是知而不报就把我打死,可你们也知道我家公子的性子,肯定会瞒着尚书大人去的,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次公子又是在烟巷遇害,我料想我肯定是逃不了兜着走了,这才逃走的。”
“就这?刚才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小人怕风声传到我家大人那,我怕再受一顿毒打,这才…”
听完这番话赵誉笑出了声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嘴巴这么硬,还真是好奇你背后是什么人啊。”
“青天老爷在上,小人实话实说啊。”
“你这话里处处都是漏洞,逃走是因为害怕被老爷知道赵顺平去了烟巷,不难道是因为他死了向你寻仇?你们的主仆情谊竟如此淡薄吗?我可听说是你家公子替你赎的舞妓,再者,既是逃走了又何必回来?”萧珉冽不管还在捧腹大笑的赵誉,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看他就是不见黄泉不掉泪,哎呀呀,让我想想,这可怎么办才好?”赵誉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状似苦恼地说道。
“赵誉,正常点。”萧珉冽看了一眼有些疯癫的赵誉,皱着眉提醒道。
“是,晋王殿下。”赵誉收住刚才那副样子,拿起一把铁刷子正经道:“既然你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咱们这大理寺有些刑罚,只争对那些嘴特别硬的人,我看你就有这个资质。其中一种呢,叫“梳洗”,不过可不是平常的梳洗,而是用铁刷子慢慢地把人的皮肉刷下来,直至见骨死亡,怎么?被吓呆了吗?这才哪跟哪?”
“若是想活命,就把知道的都吐出来。”赵誉忽地抓着那奴仆散着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到身前,“你当我真不敢杀你?”
“我说,我都说。是花魁娘子,花魁娘子让我逃走的,她说只要我逃走,我就会没事了。我才刚有一个儿子,我不能死啊。后面是赵大人找到了我家,我没办法才又回到了上京。”
“花魁娘子?”赵誉脑中疯狂闪过许多人的脸。
“就是烟巷最大的头牌,她可不是一般的花魁娘子,听说祖辈也是当过官的,只是家道中落,她迫于生存才做了这一行,卖艺不卖身。”
“既是如此,刚才为何不说?”萧珉冽看着他,眼神充满怀疑。
“我怕连累她,她帮了我媳妇很多,于我们一家都是大恩人。”
“若她是无辜的,怎么都不会连累她,就不用你来担这个心了。”赵誉冷笑道。
“是,大人说的对。”
“你家公子最近有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吗?”萧珉冽问道。
“最近许多人都来找公子吃酒,尤其户部家的公子最多。”
“户部?你一个仆从还知道哪家公子是户部的?”
“大人,我这种仆从也不是白吃干饭的,自家公子是名门豪贵,自然要熟知京中的人员情况。”
“哦~,那你说说,都有哪些公子。来人,拿笔墨过来记下。”
……
拷问了许久,又处理了一些卷宗,萧珉冽回到晋王府时已经子时了,他累得头昏眼花,匆匆洗漱好之后只想躺下立刻入眠。
他走到榻前看到床榻上隆起来的一坨,才迷迷糊糊想起魏泽煜这茬。魏泽煜睡在了外侧,他只能爬进去,谁知道脑子迷糊身体也不听使唤,翻过魏泽煜后没控制好平衡,重重地摔在了榻上。
魏泽煜被这动静吵醒了,他微微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殿下,你才回来?“
萧珉冽翻身躺好,盖好被子,“嗯,没注意吵醒你了,快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嗯。”魏泽煜低声回道,也许是他刚被吵醒,脑子也迷糊着,身体不自主朝着萧珉冽那边靠了过去。萧珉冽手臂传来一阵温热,但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睡意就淹没了他。
因着案件扰人,萧珉冽这晚睡得颇不踏实,不知为何,还总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压着。等天色亮起,他渐渐醒来时,才发现原本睡在一旁的魏泽煜,不知怎地,窝在了他怀里,双手还紧紧抱着他空出来的手臂。
虽是与魏泽煜比旁人亲近许多,萧珉冽此时也察觉出了一点奇怪的感觉,但他还没来得及想通什么,怀里的人便幽幽转醒。魏泽煜盯着近在咫尺的萧珉冽,顿时反应过来他是以何种姿势躺在他家殿下的怀里,立马惊恐地滚到了一旁。
“殿下…”魏泽煜被吓得不仅清醒了,声音都抖了。
“我可算知道你说的睡觉不安分是什么了。”萧珉冽看他惊恐的模样,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没了,倒生了逗弄的心思。
“我昨晚是太累了,睡梦中扰了殿下,殿下恕罪。”魏泽煜脸色有些发红,显然是窘迫过头了。
萧珉冽看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暗潮涌动,“无碍,泽煜这样多来几次我也是受得住的。”
魏泽煜一下子脸红透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干脆直接掀开被子起床,“殿下,不早了,该用早膳了。”
看着手脚慌乱的魏泽煜,萧珉冽轻笑出声,魏泽煜刚踏出房门听到这声笑,差点没摔倒,萧珉冽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因着那个奴仆抖出了花魁娘子,赵誉和萧珉冽决定从这个人身上下手,要见花魁娘子自然要去烟巷,两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由萧珉冽只身前往,毕竟听说那花魁娘子就喜欢萧珉冽这一挂的。
几日后魏泽煜征得兵部尚书的同意,带了些人手前去帮衬萧珉冽他们查案,听说刑部这次也派了许多人过去。如若不是铜钱一案动到了国之根本,魏尚书也不至于动用整个六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