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珉祺听见这道声音,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他看着身边两个人脸上痕迹明显的妆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父皇,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太害怕了,才会口不择言,刚才那些都是假的。”
萧珉祺软着腿爬到萧奕珏身边,一边爬一边辩解着。
“竖子岂敢?朕原以为你只是品行不端,如今你却做出此等有悖天道伦理之事!”
萧奕珏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整个人身上都冒着愤怒的焰火。
“父皇,我错了,我错了。”
“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后来也后悔了,可是那时候皇祖母已经归西了,我是有悔悟的。”
“朕不想听你狡辩,以后没有朕的准可,你不许踏出皇子府一步。”
皇帝微微向后偏头,“今日之事,听见之人不可透露半字。”说完便转身拂袖走了,李公公赶忙跟在他身后。
萧珉冽站在阴影处,看不清他的神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珉祺,过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
那两个扮鬼的女角早在萧奕珏出现时便退下了,整个皇子府的仆人都围在萧珉祺的不远处,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他。
萧珉冽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空旷无人的街道,不知过了多久,才把车帘放下。
既然父皇狠不下这个心,他就再添把柴火。他才不管什么皇家尊严,他只知道若是空有一副壳子,便会像当初的唐家那样自食恶果。
何况,害皇祖母之人,死都是便宜他了。
从那日之后,不知为何街上传出了一首歌谣:“大皇子,害祖母,父不责,子更甚。半夜鬼,闹皇子,人不理,鬼也愁。”
百姓整日除了劳作,最爱说这些闲事,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上京都知道了这件事。没过几日,侍御史就在朝堂参了大皇子一笔,魏丞相也在旁边应和着。
皇帝自知纸包不住火,便派人把萧珉祺抓进了监牢,交由刑部查决。萧珉祺自知事情是瞒不住了,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求减轻自己的刑罚。
萧珉冽自然也被请到了刑部,他把对萧奕珏说的那一套又重新说了一遍,刚好对得上萧珉祺的说辞。他走到萧珉祺的监牢前,看着穿着囚衣的萧珉祺,心里虽满是憎恨,面上却很平静。
“后悔吗?”萧珉冽冷声问道。
“是我算不过你,五…皇…弟…。”萧珉祺苦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萧珉冽没有再说话,他冷冷地看着萧珉祺,还是不知悔改。
萧珉冽转身正要离开,萧珉祺突然开口:“元桑榆真的死了吗?”
萧珉冽顿了一下,“死了,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说完不等萧珉祺回应他便快速离开了,再待着一秒他都会按捺不住想杀了他。
又过了几日,大理寺的裁断便下来了。
废了大皇子的身份,贬为庶民,发配边疆。
此裁决一下来,百姓颇为高兴,大声叫嚷着“圣上圣明。”
虽然皇太后与他们并无什么关系,他们也不了解这个人。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古来都这么说,却鲜少这么做过,如今亲身经历了倒觉着如今的皇帝是个圣明的君主。
大皇子离开上京那日,萧奕珏怎么都睡不着觉,他站在御花园的一个小院子处,看着天上的月亮。
李公公自然在萧奕珏身边陪着他。夜寒风凉,更深露重,在外面呆久了身体可遭不住。
“陛下,该歇息了。”林公公低声说道。
“李公公,你说这么多年是朕太惯着大皇子了吗?才养成他这副性子。”
“陛下的心自然是好的。恕奴才多嘴,古来有多少人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大皇子也是其中之一,风波难免。”
“帝王无情,朕还是不如先皇,连你都能想通的事情,倒是朕还困扰于心。”萧奕珏嗤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陛下心善,父子之情怎会说断就断。老奴只不过在山之外,倒见得群山罢了,陛下之才,天下有谁能及?”李公公低着头说道。
还没等皇帝缓过大皇子发配边疆的事情,便传来了大皇子身死途中的消息。
来报的人说大皇子先是水土不服,后又不吃不喝,狱卒也没有任何办法。后来大皇子去河边喝水时,一下子栽进了河了,等狱卒发现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萧奕珏手中的笔直直地掉在了桌上,李公公示意那人赶快出去,那人便迅速退出去了。外面站着的侍卫仍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听见殿中传来的一阵阵叹息声。
是日,萧珉冽、萧珉昊和萧珉宸三人走在回宫的路上,他们自然也听说了萧珉祺身死的消息。气氛安静得颇有些诡异,从他们知道这事以来,顾及到这个曾经的大皇子也就没有明面上说过,这会儿人死了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哥干什么不好?偏偏害了皇祖母,也是罪有应得。”萧珉昊突兀地说道。
旁边的两人都没有回应他,片刻后萧珉宸才开口,“一直都未曾问你,五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从皇陵回来那日,容嬷嬷便找到了我,说是皇祖母之死不太对劲。当时…泽煜提了一嘴皇祖母寝宫里的香不太对劲,我下去查才知道他做了此事,后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萧珉冽没有看萧珉宸一眼,只是一直盯着路的前方。
“魏泽煜关键时候还是有用的,不过五哥,魏泽煜到底犯什么事了?”萧珉昊不合时宜地问道。
萧珉冽自然不回话了,萧珉宸拉了一下萧珉昊的衣角,皱着眉摇着头暗示了他好几下,萧珉昊这才没继续问下去。
时间一转而过,天启再次迎来了寒冬。
这日正是萧珉冽的生辰,林公公在萧珉冽用早膳时说了一句:“老奴听说今日魏公子要过来给殿下贺喜呢。”
萧珉冽看了林公公一眼,林公公立马低头闭上了嘴。
“你又从哪听到这些无稽之言的?”
“老奴昨日去向傅小将军打听魏公子的事,傅将军亲口说的。”林公公讨好地笑着说道。
“以后少打听这些事。”萧珉冽放下擦完嘴的手帕,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是是。”林公公赶忙跟上去,拿了架子上的狐裘给萧珉冽披上。
林公公一直守在青云殿门口,可是从早上到下午,都没有看见魏泽煜的身影。眼看着五殿下就要回来了,林公公赶忙找了个机灵的小奴才去宫外打听情况。那小奴才也是机灵,去了军营问了守卫,得到魏泽煜已经离开的消息之后,便去了魏府一趟。哪知一等下人打开门,就看见有人操着棍子一直打着长凳上面的人。
小奴才卖笑道:“敢问魏泽煜公子在吗?”
那下人一副讥笑的模样,微微偏了偏身,指了指躺在长凳上的人。
“喏,看见了吗?找他有什么事吗?”
小奴才心下一凛,说了一声“无事无事。”便赶忙走了。
那下人狐疑地盯着他,“什么毛病?”,随后关上了大门。
过了两刻钟,萧珉冽缓缓归来,林公公一看到他的身影便赶忙迎了上去,萧珉冽瞧他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右眼皮忽地一跳。
“殿下,不好了。魏公子被魏家人带了回去,被打得不醒人事,这是要出人命啊。”
“什么?”
萧珉冽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林公公赶忙跟上。
“老奴在这等了大半天都不见魏公子来,便让人去打听打听,哪知一进魏府,就看见魏公子正被几个人轮着棍子打,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林公公在后面慌忙的解释道。
“备车,去魏府。”萧珉冽冷声说道,面上闪过一丝焦急。
“是。”林公公干脆跑了起来,时间可不等人。
彼时,魏府大院中,魏钊也就是魏泽煜的父亲,站在离魏泽煜的不远处。
“你说你不好好待在五殿下身边,去军营干什么?我养着你是为了让你违抗父令的吗?”
魏泽煜未置一词,不过现下他也没有更多的力气来说话了。
魏钊最看不得魏泽煜这个模样,明明只是一个小喽喽,却偏偏一副油盐不吃的样子。
真当自己是什么嫡子嫡孙吗?
“你跟你那个娘一样,都是白眼狼,好生供着养着,偏生出坏心眼。”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娘,你欺她你没有娶妻,骗她来当一个小妾。”魏泽煜有气无力地说着,魏钊骂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骂他娘。
“迎她进门之后嫌她清高,动则打骂。她生了我之后身体虚,你也置之不理,她就这么病死了。”
“你有什么资格?魏钊!你有什么资格!”
魏泽煜喊得全身上下都在痛,可他却感觉不到,只觉得心里痛极了。
“逆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魏钊被这话激得满脸通红,浑身都是怒火,头发都要被气得立了起来。
“打,给我狠狠地打。”魏钊对着操着棍子的人吩咐道。
不知道打了多久,魏泽煜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也渐渐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正在他要失去意识的下一秒,萧珉冽推开门踏步进来,
“魏工监,吾的伴读犯了错,这不该交由你来处罚吧?”
魏泽煜恍恍惚惚听到了他家殿下的声音,想要转过头确认一下,没成想一下子太用力直接晕了过去。
“皇太后身前就说了,她是从你这把魏泽煜买来的,换句话说魏泽煜已经不是魏家的人了,今日之事,魏工监何不解释解释?”
萧珉冽一身冷气,旁边的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冷噤,皆瞬间低下头,不敢再看这位殿下一眼。
“殿下恕罪,微臣是想替殿下分忧分忧,这孩子在家时便不顾尊卑,想是在宫中也犯了大错,微臣这便…”
魏钊话都还没说完,萧珉冽便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不必了,吾的人吾自己管。”
“魏工监还是好好操心你的那几处楼和桥吧,陛下怪罪下来可不是小事。”
“是是。”魏钊一副赔笑的模样,已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看在魏丞相的份上,吾这次放过你,若还有下次,自己掂量清楚够不够这个格?”
“是是,这次是微臣唐突了,望殿下恕罪。”
萧珉冽让人把魏泽煜抬起来,再没看魏钊一眼,转身离开了。
萧珉冽坐在马车上,看着趴在旁边魏泽煜,心上面上都是心疼。他都不舍得打骂的人,被打成这个模样,整个人血色尽失。
面前的人黑了,也变得壮了一些,头发汗津津地黏在额头上。萧珉冽伸手替他理了理,随后掏出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汗。
“林公公,去医馆。”萧珉冽掀开窗帘,对着车下的人说道。
“是。”说完林公公忙叫人调转了一个方向。
萧珉冽亲手把魏泽煜抱进了医馆,怀里的人真的长重了不少。
“大夫,你快看看他,他被打得晕了过去。”林公公拉着大夫到魏泽煜身边。
那大夫细细解开魏泽煜的衣袍,露出皮肉翻飞的血肉,直叫人不忍直视。
“大夫,不会留下病根吧?”萧珉冽问道。
“不会,都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我看他是个练武之人,身体底子不错,留不下什么病根。”
“小林,把医疗箱拿来,我要替这位病人刮腐肉。”大夫便拉下魏泽煜的裤子边说道。
“刮腐肉?”萧珉冽皱起眉,很是不解。
“公子所听无错,他臀上积了大片腐肉,得赶忙清理掉,囤积多了血液不通就不好了。”
“还请公子带着人离开这里,我动手时不喜人多。”
萧珉冽看了看面色惨白的魏泽煜,对上大夫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
“多谢大夫,我等在门外守着,若有什么事,大夫尽管吩咐。”
说完萧珉冽便带着人退到了门外,直直地站着望着门。
不多一会儿,大夫便推开门走了出来,“可以了,现在真是养几天就无事了。”大夫解下挽在手臂上的衣袖,一边说道。
“公子是要带他回去,还是留他在此处修养?”大夫又问道。
“还得麻烦大夫多照顾他几日。”萧珉冽回道。
旁边的林公公连忙从兜里掏出一锭黄金,走过去拿给大夫身边的小厮。
“行,在我这处小医馆也可以,公子既然大手笔,我定好生照料。”
“望大夫费心了。”萧珉冽说完便踏进了屋中。
魏泽煜依旧趴在那里,只是换了一身衣物,脸色也没有刚才那般惨白了。萧珉冽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街上的人还是不少。萧珉冽体恤林公公,便让他一起上了马车,林公公看着对面明显疲惫至极的殿下,遍感心疼。
“殿下为何不带魏公子去宫中?太医的医术可比这外面好多了。”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让他进宫,出宫可就难了,倒不如一直呆在外面。”
“还是殿下想得周到,要是带回去陛下肯定会询问。”林公公醒悟道。
萧珉冽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而他这段时间也不敢贸然联系容与他们。无论怎样,他是卷进这场风波之中了。
隔日魏泽煜缓缓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并不熟悉的房梁,他想起身,可是一动身上就痛得不行。
这时刚好馆里的学徒推开门进来,“公子,你醒了,正好,先服药吧。”
“我这是在?”魏泽煜问道。
“正新医馆,昨日有位公子带着你来的,身边还跟着大帮人呢。”
魏泽煜想起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道声音,原来真的是殿下来了,不是他的幻觉。
“那他可有说些什么?”
“嗯…他只叮嘱了我师傅说是好生照料你,其他并无。”小学徒把药端到魏泽煜眼前。
魏泽煜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把药接过来,一口饮尽。
“公子你先好生休息,我下去给你拿午膳过来。”学徒说完这句话便拿起碗走了。
魏泽煜趴在床上发呆,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殿下还是不愿原谅他吗?为何不带他进宫?是出于心软才来救他吗?还是太弱,弱到出了皇宫还需要殿下保护,明明应该是他来保护殿下才对。
过了几日魏泽煜伤好之后便回到了军营。其间傅景年来看过几次,原是想把魏泽煜接到府里,被魏泽煜婉拒了。
春去秋来,魏泽煜没事时经常站在军营中的瞭望塔上,瞧着青云殿的方向,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对萧珉冽的思念也愈加深刻。
一年后,养足兵马的北荒对天启发起攻势,已在攻打边境的一个城池。
不知受了多少艰苦,魏泽煜终于当上了六品校尉,可还没等捂热新的军服,就要换上战服,前去战场了。
傅景年也是刚刚接到战报,趁着去皇宫给皇帝汇报,傅景年也去逸清殿见了萧珉昊他们一面。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傅景年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袋。
“五殿下,这是泽煜给你的生辰礼,他走不开,便让我来交由你。”
萧珉冽接过香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挂链,“这是?”
“前几个月上山比试,泽煜拔的狼王的牙齿。放心,人没什么大事,只受了点轻微抓伤。”傅景年微笑道。
“他…这次也要去吗?”萧珉冽问道。
“哪有不上战场的将士?何况还是我军中的。”
“这次去何时才能回来?”
“少则几月,多则一到两年。”傅景年看了看日头,他得快点回去了。
“多保重。”萧珉冽弓身相送。
“望凯旋而归。”萧珉宸也弓身道。
萧珉昊直接上前抱了傅景年一下,“战场上多加小心。”
“会的。”傅景年拍了拍萧珉昊的肩,对着他们回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
两日后,三万大军从上京出发,皇帝在城墙下与将士们临别。萧珉冽等人则站在城墙上,从那往下看,根本看不清什么人,再者魏泽煜也不站在前列。
没过一会儿大军出发,浩浩荡荡,队伍前端的旗帜飘得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