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又待了一天之后,萧奕珏便下令整备回宫。魏泽煜因为要照顾的萧珉冽,便和他一同呆在马车里。在回宫的途中,偶有萧珉宸过来陪着闲聊解闷,抑或是萧珉昊过来插科打趣,一路上倒是十分欢乐。
回宫之后萧珉冽便一直在青云殿修养生息,皇帝在回宫的第一日便送来了诸多补品,太后也差人送来几株百年人参。萧珉冽看着容嬷嬷拿过来的人参,片刻后垂下眼眸,满心复杂的情绪,久久之后大殿里响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个月后,萧珉冽的伤好了不少。刚用完午膳不久,他便带着魏泽煜去清政殿给皇帝请安。
还没走到门前,站在清政殿门外的李公公就乐呵呵地迎了上来,又乐呵呵地领着他们进去。
“儿臣参见父皇。”
“魏泽煜参见陛下。”
“都起来吧。”萧奕珏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案牍旁边的榻上,随后抬手示意萧珉冽和魏泽煜坐下。
萧珉冽坐在萧奕珏的对面,魏泽煜则坐在萧珉冽的下方。
“身体养了一个月,现在应该好多了吧。”萧奕珏微躺在榻上,看着萧珉冽说道。
“承蒙父皇挂念,我这身子现下好得差不多了。”萧珉冽端正地坐在榻上,一举一动稍显拘谨。
“不知你去太保那儿能否受得住,若是不行就先只去太师那儿,多养养几日也好。”萧奕珏说着轻轻揉了自己的眉头,似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明日可去试上一二,如若承受不住再去向太保告假。”
“如此也好。”
萧奕珏侧着眼睛看了看对面做得端正的魏泽煜,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魏泽煜,朕听闻你儿时走丢过,还是在当时正在闹饥荒的怀邑?”
“是的陛下,我当时确实是在怀邑走丢,那时怀邑也的确在闹饥荒。”魏泽煜回答时面色有点不自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那想必你对难民很是了解,今年怀邑因为水灾了无收成,朕这几日可谓是头疼万千,仍不得半点思绪。”
“谈不上了解颇深,但与灾民也可共情一番。”魏泽煜默默抓紧膝盖上的衣料。
萧奕珏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那你说说现下灾民最需要什么?”
“陛下,灾民需要粮食,还得是不要银子的粮食。”魏泽煜抬头对上萧奕珏的眼睛,眼里面有几分强硬。
“不要银子的粮食?”萧奕珏的眉微微皱起。
“陛下不知,朝廷下发的粮食到灾民区所剩无几,那点粮食根本不足以够灾民温饱,灾民自然要闹。”
“你是说有官员私吞赈灾的粮食?”
魏泽煜立马跪下,“陛下,朝堂之事我不敢肆意妄言。”
“先起来回话”
“是”魏泽煜快速站起身来。
“你既不知朝堂之事,又怎会认为灾区粮食不足?或许只是灾民过多,粮食供不应求。”萧奕珏抬手示意魏泽煜坐下。
“我当年走丢时虽然年纪尚小,可也已经通晓事理了。我当时在灾民区里日夜等待着施放粮食,最初几天都是清粥馒头,勉强能为以生计,后面馒头没了,清粥也变成了清汤。可是并不是没有粮食赈灾,街上有卖大米的商人,可是价钱被抬到天价,寻常百姓根本承受不起。”
“照魏伴读的意思,是官员勾结商贾,官员提供粮食,商贾负责买卖,两相算计百姓。”萧珉冽冷声说道。
“当时的情形就是那样的,我还记得当年饥荒死了好多人,遍地都是尸体。后来听人说是怕事情闹大,朝廷这边瞒不住才把卖不出去的粮食施与百姓。”魏泽煜现在想起那般场景还一阵身体发凉。
“此话倒也言之有理,天高皇帝远,难保臣子不生异心,这事朕心中已有考量。”萧奕珏喝了一口茶,缓声说道。
“行了,朕看魏丞相也该来了,你俩先行退下吧。”
两人走后没多久,魏丞相便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只见他进门前先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然后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装作一副气定犹闲的样子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
“起来吧,来找朕是有什么大事?”
“陛下,微臣也是毫无思绪才不得不来请教陛下,怀邑的灾民再不安定只怕是要造反,微臣已经派人送去了几大车粮食,仍是于事无补。”魏丞相说着头顶又开始冒虚汗。
“朕刚好想通了灾民一事,既然之前的人送去的粮食了无一用,那就换个人去。”萧奕珏面带笑意地看着魏丞相,只是这笑并不达眼底,无端地让魏丞相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的意思是?”魏丞相面带疑色地望向萧奕珏。
“就是你想的那样,魏丞相可有什么推荐的人选?”萧奕珏又喝了一口茶,不过这次显然从容了许多。
“微臣有个不臣之请,还望陛下恕罪。”魏丞相突然跪了下来。
“说吧,朕又不会砍了你的头。”萧奕珏慢悠悠地说道。
“望陛下给太子一个立功的机会,此次怀邑之行太子前去必会震慑到怀邑的贪官,也能安抚怀邑的灾民。”
萧奕珏沉默了许久,看着面前已经两鬓斑白的魏丞相,终究还是软了心肠,他慢慢地走下榻来,扶起仍然跪着的魏丞相。
“丞相一片苦心,朕替这天启的百姓感到荣幸。就依你所说,派太子前去,不过还要加上一个人。”
“陛下所说的那个人是?”魏丞相眨了眨他那有点模糊的双眼。
“监察御史林禹州。”
十月的皇宫还是有些冷的,特别还是在晚上,一阵冷风吹来,萧珉冽不禁打了个寒噤。
“五殿下,您还是先行回去吧,太后娘娘今日早早便歇息了,您在这儿站着她也不会见您啊。”容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站得笔直的萧珉冽。
“容嬷嬷不必多说,皇祖母什么时候来见我,我便什么时候再回去。”萧珉冽一脸坚决,冷风也没把他的表情撼动几分。
“五殿下,天气这么冷,这要是得了风寒只怕太后娘娘更要担心。殿下,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回去吧。”
萧珉冽未置一词,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他早就料想到了这般情形,还特地勒令魏泽煜不要跟着来。
萧珉冽又再站了半个时辰,容嬷嬷也陪着他吹了半个时辰冷风。终究还是皇太后狠不下心,宁寿宫里传来皇太后的声音,“行了进来吧,容嬷嬷你在门外候着。”
是”容嬷嬷无奈地回道,这两祖孙俩啊,都是倔性子。
“皇祖母。”萧珉冽进去之后乖乖地站在一旁,屋内只有他和太后两人。
“说吧,来找哀家有什么事?”太后仍摆弄着她手上的那串佛珠。
“皇祖母近来身子是否安好?孙儿一个月没能服侍在皇祖母身旁,是孙儿的不是。”萧珉冽说着一些家常话,试图缓解屋里冰冷的气氛。
“只怕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哀家这儿,心早就飞到清政殿去了。”太后的声音冰冷无比,萧珉冽在这之前从未听过太后这样的语气。
“皇祖母还是知道了。”萧珉冽自嘲地笑了笑,不敢抬头看太后的眼睛。
“哀家养了你这么些年,竟不知你有这样的野心,要不是那日,你还要瞒着哀家多久?”
“买通前朝逆贼,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但凡有一点疏漏,你父皇查了出来,你该如何?你该让哀家如何?”
“孙儿知错。”萧珉冽低下头说道。
“可若再来一次,孙儿也会如此。”萧珉冽执拗地抬起头来,手也慢慢地握紧。
“不知好歹,太子之位岂是你能轻易动摇的?”魏太后生气地说道,没忍住把佛珠一把拍在桌子上,动静大得吓了门外的容嬷嬷一跳。
“皇祖母,太子昏庸好色,政务懈怠,武学兵法不通,这样的人如何担得上万民的天子?我又为何不可?同样都是皇子,我为什么不能去争一争这东宫之位?”
萧珉冽抬头看向太后,只见那眼中满是狠厉,哪有半分太后平日见到的乖巧模样。
“你可知身为天子要舍弃什么?这条路上你又要经历什么?若你像你父皇那般寡淡无情,哀家自不会管你,可你虽生得一副寡情样却有一颗慈悲心。”太后看着萧珉冽冷声说道。
“你当皇祖母不知道你对那魏泽煜是何等的偏袒?对一个小小的伴读都有了恻隐之心,那对你的皇兄皇弟呢?若皇位之争兵戎相向,你又舍得下心一举歼灭吗?”
“皇祖母所言不差,可古来的帝位之争,无非是皇子能力都大同小异,鲜少有卓越者。而我会让父皇明白,我会是天启最好的储君。”萧珉冽强硬的话语在殿里回荡。
“即使让你付出一切代价?”太后盯着萧珉冽的眼睛,眼神像极了老鹰的钩子。
“即使我付出一切代价。”萧珉冽不畏太后眼神里的试探,眼睛里满是坚定。
太后没有再说话,她沉默了半响,又慢慢地把佛珠拾起来,套在自己手上。
“你大了,哀家也越发不明白你了。”
“退下吧,哀家有些累了。”魏太后的声音有着些许颤抖,仔细听便能轻易察觉。
可这时的萧珉冽心念他处,脑子里除了他的宏图霸业什么都装不下。
他紧接着道:“皇祖母。”
魏太后不愿再说什么,她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萧珉冽微垂眼帘,多次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化为一句:“皇祖母,这是孙儿猎得狐狸叫人做的围肩,给您放在这儿了。天色已晚,您早些歇息。”说完萧珉冽就转身离开了。
在萧珉冽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魏太后的眼角滑出一颗泪滴,她赶紧飞快地擦掉。
等容嬷嬷进来时,看到的仍是那个面容端庄,姿态端正的魏太后。
萧珉冽回到宫时,魏泽煜还在练剑,自从草原一行回来之后,魏泽煜像是发了疯一般,经常大半夜不睡觉在院里面练剑。
萧珉冽问过一两次,都被魏泽煜忽悠了过去,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殿下,太后见您了吗?”魏泽煜看到萧珉冽后快速收起手中的剑,小跑到萧珉冽跟前。
“嗯,见了。”
萧珉冽努力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奈何皮笑肉不笑,倒显得整张脸有种颓败之感。
“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太后是忧心殿下,殿下在草原受伤可是吓坏了太后,太后这才跟您置气。”魏泽煜一边喘着气,一边安慰着萧珉冽。
“吾知道,你先练着吧,吾去看会儿《通鉴》。”
“是。”魏泽煜看着萧珉冽的背影,只觉着殿下有些落寞。
可他如今却是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守着殿下的秘密,企图把它烂在心里,最好连殿下也不要发现他知道。
一个月后林禹州与太子从怀邑回来,本以为这次太子会大得朝臣和圣上的欢心。
奈何太子品性不端,这次仍本性不改,在怀邑期间与贪官互相勾结。
林禹州拿到一手太子与贪官私通的证据,在朝堂上向皇帝谏言,皇帝轰然大怒,废了大皇子萧珉祺的太子之位。
魏丞相带着一众朝臣头都要磕破了,也没能让萧奕珏改变心意。
大皇子当场就整个人倒了下去,他用手颤抖地指着林禹州,“你…你。”
还没等冒出后面的字,林禹州便紧接着道:“微臣替陛下办事,决没有陷害大皇子。”
萧奕珏当场脸黑了个彻底,这就是他培养出来的好太子。
于是他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退朝”便拂袖而去,剩下一波朝臣要么哭得涕泗横流,要么一脸正气凛然。
站在太子后面的恒王对林禹州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林禹州看到恒王的笑后并未作出什么反应,他从容地站起来,又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这些皇位争夺纷争,他还是不参与的好。
萧珉冽等人知道太子被废时已经是当日傍晚了,一众皇子刚听完太保的淳淳教导,正走在回青云殿的路上,便看到一队太监急冲冲地赶去东宫的方向。萧珉昊抓住一个落队的小太监,正要开口询问,小太监便慌慌张张地说道:“七殿下快放了奴才吧,东宫那边出事了,奴才得赶快过去。”
“出什么事了?”萧珉昊放开小太监的领子,面带严肃地看着面前哆哆嗦嗦的小太监。
“各位殿下不知,今日陛下在朝堂上废了太子,如今太子正在东宫闹呢,奴才也是被匆匆忙忙传召去的。”现如今在上武学的皇子一整日都在太师、太保这,连魏泽煜都没法在白天回到青云殿,皇子们自然无从得知太子被废一事。
“去吧去吧。”萧珉昊烦躁地摆了摆手,小太监立马快速离开了。
“太子被废,今年真是不太平啊。”萧珉宸叹了口气。
“我得去东宫看看,我得去看看。”萧珉昊小声呢喃着,眼神也恍恍惚惚的,踏出去的脚步有些轻浮不稳。
“七弟,你现下去只会捣乱,还会惹父皇生气。”萧珉冽赶紧拉住萧珉昊,语气紧促地劝告他。
“可是五哥,太皇兄的性子你不是不知,他这样闹下去只怕更惹得父皇厌烦。”萧珉昊的语气明显焦灼了起来,虽说他如今与大皇子并不经常往来,可也是一同在父皇身边长大,也曾与他一同玩乐嬉戏,这点情分不可能不顾及。
“七弟,五弟说的没错,你现在去只会触了父皇的逆鳞,大皇兄那自会有人去安排,何况还有太后。”后面的话萧珉宸没有再说下去,几人都心知肚明。
“只怕这皇宫是要大变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六皇子萧珉焕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一个人先走了,留下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却相顾无言。
魏泽煜听到太子被废一事时下意识看向了萧珉冽,他皱着眉盯着面前依旧沉着冷静的人,随后赶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句“怎么可能?”
萧珉昊被萧珉冽和萧珉宸劝说回到自己的寝宫,大皇子也被皇帝一道圣旨勒令安分了下来,默默安排人收拾自己的东西搬离了东宫。整个皇宫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没了一个太子,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差别。
恒王被皇帝安排替上先太子的位子,帮皇帝处理政务,大皇子则被幽禁在皇子府,也就是没被封王的已过十八年岁的皇子待的府院,跟皇宫隔了几条街。
魏泽煜再见到太后时已经是太子被废几日后了,太后的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与他俩用完晚膳之后,魏太后留下萧珉冽一个人在大殿里说话,连一向呆在萧珉冽旁边的魏泽煜也被赶了出去,根本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皇祖母且放宽心,大皇子被废之事,您早就想到了不是吗?”萧珉冽努力不要让自己的话刺到太后,可这世上哪有真话不伤人的道理。
“冽儿自是运筹帷幄,把皇祖母也算计在了里面,哀家是该欣慰,还是该伤怀?”魏太后的声音有些生硬,似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皇祖母恕罪,孙儿绝没有算计您的意思,皇祖母要保全魏家,孙儿自不会让魏家出事。”
“罢了,哀家也管不了这朝堂之事。哀家只问一句,林禹州手上那些证言可是经你之手?”魏太后正在摆弄佛珠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大殿里安静得有些恐怖。
萧珉冽顿了一下,而后站起来做弓身礼,回道:“孙儿只是借了一阵东风。”
魏太后嗤笑了两声,“可真是哀家养的好孙儿。”
“皇祖母恕罪。”萧珉冽仍然弓着身子,因为射箭太过用力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哀家哪敢治你的罪,如今罚你只怕皇帝要来询问一番是何缘故。”魏太后拿起桌边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萧珉冽没敢再说话,他就这么弓着身子,企图这么放低姿态能让太后消气。
约莫一盏茶后,魏太后终于想定了心中之事,她慢慢走到萧珉冽面前,抬手把萧珉冽身体扶直。“你想要魏家的支持,哀家可以给你,就看你受不受得住了。”
萧珉冽看着一脸威严的太后,放沉声音回道:“多谢皇祖母”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且好自为之,若是捅出大祸,哀家也护不了你。”太后移开视线,转到窗外。
“是。”
“退下吧,哀家乏了。”
萧珉冽走到门前正要推门时,回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依旧站得端正高贵,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一颗常青树。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推开门叫上魏泽煜便离开了宁寿宫。
希望大家踊跃发言啊,我也是第一次写文,希望以后文笔能更精炼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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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难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