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第12章 探病

天微亮的时候，帐篷外传来阵阵鸟鸣声，还时不时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萧珉冽辗转醒来，他动了一下，心口便一阵刺痛，这伤口委实是太深了些。

他偏头看向一旁睡得正沉的魏泽煜，头发杂乱无比，好好的一张脸脏兮兮的，还挂着泪痕。他抬手拂了拂魏泽煜的乱发，脑海里浮现出昨晚他大哭的样子，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方寸大乱的魏泽煜。以往总是一副了无心机、单纯良善的模样，看多了还真忘记了他初来时谨慎防范的样子。也或许真让他给养成了一只小白兔，这样未尝不好，知道太多的人也不能长久地呆在他身边。

盯了有一会儿，萧珉冽转头看向帐篷顶，经过昨日的刺杀护主，父皇与他的关系应会好上许多，只要他再借一把东风，太子之位不是问题。只是不知皇祖母会不会看出来，要是皇祖母知道他的上位之心又会怎样？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把身体养好，天启可不需要一个身体羸弱的君主。

一盏茶后，魏泽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刚抬起头便看见自家殿下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帐篷顶，魏泽煜一阵狐疑，也往上看了看，然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殿下，我打水给您净身洗漱一下吧？”魏泽煜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去吧，先把自己收拾干净。”萧珉冽转过头来看向一旁睡眼惺忪的人，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大，想是昨日眼泪流了不少。

不一会儿魏泽煜一手拎着一桶水，一手端着盆就进来了，宫里的伙食很是不错，把魏泽煜养得壮了不少，力气也大了许多。

魏泽煜把桶里的水倒进盆里，又快速地把帕子沾湿，“殿下，我帮您擦擦身子，然后换一下纱布，以防天气太热感染了。”

“殿下将就一些，草原不比宫里，没有浴池，而且殿下身体这情况，也不适合下水。”

“无碍。辛苦你了，大晚上的还要守在吾身边。”萧珉冽尝试着支起自己的身子，奈何胸口的刀伤一下子裂开了，疼得他眉头一下子皱起。眼看萧珉冽整个身体就要向后倒去，魏泽煜立马一个箭步上去，双手稳稳地抱住他，又腾出一只手抓起旁边的被子叠在萧珉冽身后，让他半躺在床榻上。

“殿下您不要乱动，您要做什么叫我就好，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就要裂开了。”魏泽煜着急地说道。

“好好好,吾知道了。魏伴读快帮吾擦拭吧，一会儿水可要凉了。”萧珉冽忍住胸口处的钝痛，朝魏泽煜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魏泽煜仔细小心地脱下萧珉冽的内衬，胸口处的纱布渗出了一点血迹，魏泽煜看到之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双手伸到萧珉冽身后去解开用纱布扎紧的结。

“殿下。”魏泽煜的声音在安静的帐篷里响起，之后便无了声响。

“何事？”萧珉冽疑惑地瞥了瞥一旁靠得极尽的魏泽煜，准确的来说是魏泽煜的脖子。

“疼吗？”魏泽煜的声音有些沙哑，萧珉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抖。

萧珉冽垂下眼，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魏伴读，吾要说不疼你会信吗？”

魏泽煜费了大半天终于把结解开了，他没有理会萧珉冽的问题，自顾自地把纱布一圈一圈的解下，待到他用湿帕子细细擦拭萧珉冽伤口旁边的皮肤时，萧珉冽忍无可忍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殿下若是知道疼，昨日那般状况，该让我去才是。”魏泽煜眼睛有些红，却不至于留下眼泪。

“吾昨日是太急了些，下次定不会这么莽撞。”萧珉冽看魏泽煜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终是于心不忍，下意识哄道：“让魏伴读担心了是吾不好，瞧你这眼睛再哭可就肿得不能看了，且收着些。”

魏泽煜一听就知道萧珉冽没把他说的话放心上，心一急声音便也大了些，“殿下！我是皇太后安排在您身边保护您的，一切的危险，您让我去就是了，反正我就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何况为殿下而死，我心甘情愿。”

“说的什么荒唐话，给吾收回去。”萧珉冽被魏泽煜气得差点没吐血，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个小祖宗，骂不得罚不得，就让他一句“贱命，死不足惜”给打发了。

“殿下…”

魏泽煜刚要说些什么，萧珉冽立刻瞪了他一眼，“闭嘴。”萧珉冽冷冷地说道。

魏泽煜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压了下来。他稳住自己的心神，安安分分地替萧珉冽擦拭好身体后，又把新的纱布缠上去。

萧珉昊和萧珉宸进来的时候，魏泽煜正在给萧珉冽念书，萧珉冽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魏泽煜看见走进来的两人立马站起来问好。

“五哥，感觉怎么样？”萧珉昊一进来便冲到萧珉冽旁边，萧珉宸在他后面慢悠悠地走着，只是眉眼间的淡淡忧虑出卖了他这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今日好多了，多谢七弟关心。”萧珉冽回以一个安慰的笑容。

“五弟昨日可真是把我们都给吓着了，还好此次有孙太医随行。”萧珉宸在魏泽煜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

“事态紧急，只好出此下策，万幸的是我与父皇都没有出什么大事，我这伤养养便好了。”

“这伤岂是养养便能痊愈的，我看五哥又要有些日子不能下床了。”萧珉昊撇了撇嘴，对萧珉冽的话不敢苟同，随后站起来也找把了椅子搬过来坐在萧珉冽床边。

“我这身子比起以往可是好了不少，七弟怕是看不到我日日趟床上的光景了。”萧珉冽刚要笑出声，就被自己无可抑制的咳嗽打断了。

萧珉宸正要起身查看萧珉冽的情况，却有人比他更快地站起了身，于是他转而放松自己的身体，继续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面。

魏泽煜端着一杯水，跑到萧珉冽旁边，一只手轻拍萧珉冽的背，一只手稳稳当当地端着水。等到萧珉冽的咳嗽停下来后，魏泽煜轻搂着萧珉冽让他把水喝下去。萧珉昊看魏泽煜一副娴熟又细微照顾他五哥的样子，越发觉得魏泽煜顺眼了。

“殿下，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我去找一下太医？”魏泽煜把萧珉冽弄乱的被子整理好，蹲在萧珉冽旁边。

“无事，刚才一激动扯到伤口罢了，你回去坐着吧。”萧珉冽看魏泽煜没有要离开的动静，又补充了一句：“坐着吧，吾有事会叫你的。”魏泽煜微微皱眉不过也只好依着他家殿下乖乖回去坐好。

萧珉昊和萧珉宸陪萧珉冽再待了会儿便回去了，魏泽煜把书给萧珉冽念完后便出去叫人准备膳食，顺便去看看太医把药熬好了没有。

等魏泽煜回来时，宫女们已经把饭菜摆放好了，魏泽煜像以前萧珉冽手痛时喂他一样，先把萧珉冽喂饱再自己吃完剩下的饭食，只不过这次他显然比当时要熟练了许多，汤没有撒，饭粒也没有粘在嘴边。

解决了午膳就到了喝药的时间，萧珉冽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汤药，闻上去一大股苦味，一下子眉头直皱，他从小到大生病最怕的就是吃药，特别是苦的，每次喝完太医熬的汤药，他都恨不得把药吐出来。

魏泽煜一看自家殿下苦不堪言的样子心下了然，柔柔地哄道：“殿下，我跟这边的牧民讨了些糖果，一会儿吃完药后就含一颗，保证苦味完全消散。”说着往怀里掏出了几颗糖果，是草原特有的牛轧糖，萧珉冽尝过几次，确实很甜。

“你什么时候去讨来的？这周边有牧民？”萧珉冽抬头疑惑地看着魏泽煜。

“刚刚去找太医的时候，我隔着老远都闻到汤药的苦味了。于是就骑着马去周边看看有没有牧民，骑了没多远就看到有家牧民在放羊，便向他们讨了些。”魏泽煜满脸写着‘殿下快夸我’，要是他身后有条尾巴，早就翘到天上了。

萧珉冽笑了笑，“倒是机灵。”说完抬了抬下巴，示意魏泽煜喂他喝药。魏泽煜一勺一勺的把药喂到萧珉冽嘴里，萧珉冽到最后被苦得满脸难色，药喝完之后魏泽煜赶紧把糖纸拨开把糖送进萧珉冽嘴里。

没过多久帐篷外传来一阵吵闹声以及脚步声，帐篷外的太监喊道：“陛下驾到。”魏泽煜立马站起身，看到皇帝推开帘子进来之后弓着身子行礼道：“参见陛下。”随行来的还有太后及二皇子。

萧珉冽正准备坐直些，萧奕珏立马说道：“不必起身，好好躺着，免得扯到伤口。”

萧奕珏转而看向依然弓着身子的魏泽煜，脱口道：“平身吧。”

“是。”魏泽煜说完便直起身子抬起头来，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的正视天启的天子，近看上去威严与慈祥矛盾地交织在这个人身上，凌厉的眉眼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改变，反而增加了些许历经千帆的韵道。

“昨日是你给五皇子吃了那保命的药吧？”萧奕珏先让人扶着太后坐在萧珉冽旁边的椅子上，随后坐在太后旁边，二皇子则站在床尾边。

“回陛下，是我。”魏泽煜微微低下头回道。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回陛下，我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昨日之事并不需要什么奖赏。”魏泽煜说完头更加低了，妄求这位君主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朕听太后说你自小习得武艺，精通兵法，若是你想，朕可赏你个武职。”萧奕珏喝了一口太监呈上来的水，慢悠悠地说道。

“太后谬赞，我对兵法不过一知半解，领兵打仗更是不通，惟愿守在殿下身边，护殿下周全。”魏泽煜一字一句，小心谨慎的说道。

“倒是对五殿下忠心耿耿，不愧是太后选中的人。就为这片赤诚之心，朕也要给你个赏赐，若以后想要求取功名，便拿着这枚玉佩来找朕，朕定会给你安排个武职。”说着从身上解下一枚龙纹玉佩，递给魏泽煜。

“多谢陛下。”魏泽煜立马弓身接下，随后直起身来，把玉佩收到自己衣袖里。

“这次要不是你，如今躺在这儿的恐怕就是朕了。朕这些年没怎么注意到你，你母妃那儿你也不常走动，没想到当年那个身体孱弱的小皇子，如今也长成了相貌堂堂、身姿卓越的模样。当年让你养在太后膝下真是一件幸事，朕看到你如今这般很是欣慰，想来你母妃也一定很满意。”萧奕珏眼含慈意地看着萧珉冽。

萧珉冽回以一个略开嘴角的笑容，“父皇乃天启的天子，儿臣护着您是儿臣的本分。”

“不过五弟当真是眼力极好身姿迅速，我还没看清那贼人的动作，五弟便挡了上去。”二皇子萧珉琛笑着说道，他长得极像萧奕珏，只是脸上的轮廓略显柔和，但是眉毛又浓烈得野性十足，显得整个人有种可怕的怪异感。

“二哥过奖了，我只是看那舞女眼神不正心下留疑罢了。当时事态紧急，我也来不及思虑过多，一看见那舞女袖子里闪着的亮光，便冲了上去。”萧珉冽淡定地回道，不过手却悄悄捏紧了手上的被子。

太后看到萧珉冽这副反应，心中的猜忌有了定论，她不自觉捏紧手的佛珠，又不动声色地冷静下来。

几人再聊了一会儿，太后留下一句“好生养病”便跟着皇帝他们一同回去了，一句话都没跟萧珉冽多说。

太后刚走出帐外，跟在太后身后的容嬷嬷忽然转过头来，“魏公子，太后娘娘请您出去细谈。”魏泽煜看萧珉冽对他微微点了头便跟着容嬷嬷出去了。

“泽煜，哀家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这几天殿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对着得到皇帝青睐的魏泽煜，加上他昨日救了萧珉冽，太后的语气比起以往轻柔了许多。

魏泽煜想了想回道：“回太后，殿下一切同往日没什么差别，只是这几天狩猎太累休息的时间变长了。”

“那便好，你好生看着殿下，有什么不对你只管来找我。”太后观察着魏泽煜脸上的表情，并没有看到撒谎的痕迹后方才说道。

“是，太后。”

“昨日五皇子受伤哀家本是要罚你的，念你救了五皇子一命，加上昨日事态危急，哀家便饶过你这一次，要是再有下次，哀家一定重重罚你。”

“是，多谢太后体谅。”魏泽煜微微弓身，以示自己的谢意与敬意。

“行了，回去吧，现在五皇子那边少了你可不行。”

太后一行人走后，萧珉冽便陷入了沉思。皇祖母肯定察觉到了，不然不会像今日这般话都不多说，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二哥实在是很谨慎，不过那舞女现下肯定已死无疑，没有任何线索会怀疑到他头上。

而父皇，父皇这个人也是老狐狸，不过他可是为他生生挡了致命的一刀，想来提防与戒备会少很多，之后只需要他多在他身边转转。

这么多人里，魏泽煜是最有可能知道他计划的一个，他当时还是太心软留他在帐内，可是如若不留他在帐内想必他也定会大半夜守在帐外，如此也不好应对。他几次试探魏泽煜，他都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想是那日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发觉。

魏泽煜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萧珉冽睁着眼睛望着被子发呆的模样。他走过去站在他床边，“殿下？要不要睡会？”

萧珉冽听到魏泽煜的声音回了神，眨了眨自己酸涩的眼睛，“好吧。你扶吾躺下”

待躺下后，萧珉冽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魏泽煜，问道：“你昨日给我喂了颗救命的药？”

“嗯，是我那师父给的，说是关键时刻保命用的。”魏泽煜用手压紧萧珉冽手臂边的被褥。

“你师父可真是个神人，有机会吾定要见一见。”

“会有机会的。殿下，睡吧，再晚些就要用晚膳了。”魏泽煜催促道，萧珉冽眼下有些微弱的青黑，想是昨日一直在做梦，没怎么睡好。

听到如此命令似的的话语，萧珉冽并未在意，他转过头闭上双眼，开始酝酿睡意。要是林公公在这定要呵斥魏泽煜一句“不知好歹。”

待萧珉冽睡着之后，魏泽煜从椅子上起身，把手中的《草原轶事》放在桌子上，放轻脚步走了出去。趁着现下殿下睡下了，他赶紧去牧民那儿多买些牛扎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