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在图俄大学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也在寻找他,想知道他有没有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一点。”
“那年十月廿二,晨报馆被焚。我在整理残毁资料的时候,找到了一份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册子,里面有六百多篇文章,每一篇文章的落款都是‘巨鹿’。我不知道巨鹿是谁,但是我认识那个字迹,潦草到让人完全没有办法相信字迹的主人是一个帅气、有才华的少年。”
“巨鹿那几年很有名,他的文字打碎了困住很多人的罩子,让无数人意识到了时局。可是,巨鹿已经去世了。四年前,也就是他离开兰口的第二年,六月廿八,他在掩护队友撤离的时候不幸中枪身亡,终年十八岁。”
沈澜紧紧握着手中的口琴,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原来,他最终还是没有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渡珣安慰道:“至少你看到了。”
沈澜苦涩地摇摇头:“谢谢你,如果不是有你帮我,我可能也看不到。”
渡珣微愣:“之后,你发生了什么?”
“知道他去世的第二年,我跟着游行队伍在胡同被射杀。”沈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五颗子弹,我的体内,有五颗子弹。”
渡珣觉得鼻尖有些泛酸,心里有些梗:“那一年,你也十八岁……”
“我不知道他去世的时候体内有多少颗子弹,不知道他疼不疼。可是那些子弹打中我的时候,我觉得好疼啊,好像整个灵魂都被撕扯开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相信,他也不后悔。”
“为什么你可以来到这个世界?”
“因为我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
“华牧舟呢,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因为他知道,我们一定会胜利,他知道百年后的这里是什么样子。”沈澜看着渡珣,“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陆斯安不能跟你一起回来吗?相信我,如果他不能跟你来到这个世界,这说明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陆斯安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落地窗外,金色的阳光从山峦升起,远处,红色的旗帜升了起来。
楼下的街道上热闹起来,有出门上班的人,有早起晨练的人,还有迎着初阳回家的人。
沈澜手里紧紧握着口琴,最后眷恋地看着那重檐歇山顶,轻轻开口:“渡珣,我要走了。”
“渡珣,我不属于现在的这个世界,我属于过去。”
“如果一直留在游戏里,我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是没意思,我不属于游戏世界。就算被游戏抹杀,我也要离开。我属于这个世界,可惜不属于现在。”
渡珣知道他不用挽留、也无法挽留。
“或许,你们马上就能再见了。”
“再见,渡珣。希望你永远自由。”
渡珣看着沈澜的身影在金色的阳光下逐渐变得透明,渐渐消失在风中,渐渐消散。
恍惚中,渡珣似乎又听到了阿祖拉哼着那首曲子。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除了阿祖拉的声音,渡珣似乎还听到了悠扬的口琴声。和着口琴声,人声哼唱的声音渐渐找回了调。
随着阿祖拉的消失,口琴声和哼唱声似乎都随风渐渐远去,消散在空中。阿祖拉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是渡珣知道,她会永远存在。
华牧舟也会。
渡珣再睁眼,桌上只剩放了一整夜的残羹冷炙和空了的酒瓶。只有这残局昭示着这一切不是渡珣的一场梦。
渡珣打车去了基地。
在游戏里待久了,渡珣再也无法习惯一个人了。
基地院子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火锅。
这群人,好像格外喜欢吃火锅。
“渡珣!”李楚然看见渡珣过来,举手招呼道,“快来,一起吃!”
说着,李楚然踢了渠阙一脚,“去拿碗筷。”
渠阙不服气,但是又屈服于李楚然的巴掌,骂骂咧咧地进去拿餐具。
渡珣坐在几人中间,跟着夹了几筷子肉,听大家讲最近发生了什么。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可是渡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李楚然,孟昂词,诺温,渠阙……陈昭和黄木萱不在!
“陈昭呢,怎么不在?”
“陈昭?”渠阙看向渡珣,“陈昭是谁啊?渡珣,你新交的朋友?”
渡珣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他醒来的前一天,正是陈昭和黄木萱进最后一场游戏的时间。
渡珣抓住李楚然:“黄木萱呢,今天也没来?”
“黄木萱是谁?”李楚然奇怪地看着渡珣,“渡珣,你是不是在游戏里待太久,人傻了?”
他们记得游戏,但是忘了陈昭和黄木萱,那就意味着,陈昭和黄木萱都通过了最后一场考核赛。
渡珣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是松到一半,渡珣的心又提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渡珣还记得?
渡珣记得曾经和陈昭、黄木萱参加过的每一场游戏,记得大家在现实里的经历,记得不久前黄木萱还来找过他,把她的笔记本带给了她。
笔记本……渡珣来不及多想,放下碗筷就往家里跑。
“渡珣!”渠阙伸手去抓,扑了个空。
李楚然看着渡珣的身影,有些奇怪:“渠阙,渡珣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奇奇怪怪的。楚然姐,渡珣说的那两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李楚然摇头:“没听说过。”
孟昂词想起来什么:“会不会是进入最后一场游戏的前辈?”
“进入最后一场游戏的前辈……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记载啊。再说了,渡珣怎么会记得?”
“也是……”
渡珣赶回家的时候,灰色的沙发上,四四方方躺着一个蓝色的笔记本——正是黄木萱给她的那一本。
渡珣手里拿着笔记本,想打开看看,又觉得自己不该窥探别人的过去。
在沙发上坐了良久,最后也只是走回卧室,放进床头柜里,和那枚雕塑、那块怀表一起,推进黑暗的抽屉里。
瘫坐在沙发上,渡珣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虚幻。
记得陆斯安的,只有他。
记得阿祖拉的,只有他。
现在,记得陈昭和黄木萱的,也只剩他了。
那他呢?他能活到最后一场游戏之后吗?最后一场游戏之后,又有谁会记得他?
从加入基地开始,塞西死了,陈昭和黄木萱消失了。原本热闹的基地,转眼间就变得冷清了起来。终有一天,大家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基地只会变成一片废墟,一片谁都不知道这栋房子的主人是谁、这栋房子里发生过什么的废墟。
或许多年之后,这栋房子会因为找不到主人又超过了期限而被拆除。
或许,连这栋房子都会被遗忘。
门铃声突然响起,渡珣挣扎着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诺温。
诺温看上去状态好了点,但还是笼罩在阴霾中,没有从塞西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诺温,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基地来了一个人,说是你介绍过去的,叫谢平秋。”
渡珣这才想起来谢平秋。
“嗯……”
“他说,他只记得去那个地址找人,但是不记得要找谁。不过他说他想加入我们,楚然姐就去谈了。”
渡珣点头:“她谈最合适。诺温,现在房子的主人是谁?”
“楚然姐。”
“以前的主人呢?”
诺温摇头:“没有记录。中间出现了三年的空档。”
陈昭把自己存在的痕迹清除掉了?
“诺温,出去走走吧。”
“好。”
走在家附近的公园里,到处是虫鸣鸟叫。即使入秋,气温降了,依然有不少鸟还没有南迁。
临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挂在天边,风有些凉。
这个时候,大家要么还没下班,要么在家吃饭,公园里没什么人。
公园入口,有一个算命的道士、穿了一件黄褂子,戴着一副墨镜,面前还装模作样摆了不少玩意儿。
“渡珣,我们去看看吧。”
“看什么?”诺温指了指算命的摊子,“我最近总是在想,会不会一切都是神明写好的剧本,我们的命运其实早就注定了,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渡珣摇头:“不。”
以前渡珣信命,现在反而不信了。
“要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有没有机会反抗命运。”
“渡珣,陪我去看看吧。”
“好。”
走到算命摊前,道士抬眼扫视两人,面色如常:“想看点什么?”
“随便看看……”
“那,我就给你大概算一下吧。”道士把纸笔推到诺温面前,示意道,“写下你的生辰八字。”
道士把眼镜往上抬了抬,眯着眼,嘴里念叨着诺温的生辰八字:“父母早逝,又无手足,六亲缘薄,孤苦无依,日后怕是会误入歧路,为虎作伥。”
渡珣:“……”早知道不让他来了。
为了避免道士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渡珣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递给道士:“师傅,麻烦帮我也看看吧。”
道士瞟了一眼渡珣,一副“就知道你也要看”的表情,接过纸,却在看见的瞬间脸色一变。
“你确定这是你的生辰八字?”
“是。”
道士什么都没说,把折叠桌一合,桌子就成了一个大木箱子,摆在桌上的典籍、道具全部被收入箱子中。
道士把箱子往背后一扔,提着椅子就跑了。
“小兄弟,你这八字太险,老夫才疏学浅,看不了。那位小兄弟,你算命的钱我就不收了,就当给我自己攒功德了!”
渡珣:“……”纯给自己找晦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