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沈霖和华牧舟都忙了起来,时常在书房和一些客人交谈,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沈澜就坐在房间内,看着紧闭着门的书房,等他们出来。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讨论到深夜。
直到三个月后。
皇城传来消息,说是大家罢工游行,全乱套了。
沈澜记得,沈府被那些穿深蓝军装的人打砸的时候,外面也说是在罢工游行。
沈澜躲在房间内,有些害怕。
华牧舟倒是心情不错,吃过午饭之后,过来找沈澜。
华牧舟大力揉了一把沈澜乱糟糟的头发:“庙会去不去?”
“庙会?”沈澜看华牧舟的衣服上、手指上还有没洗掉的墨迹,“今日你和父亲不用会客吗?”
华牧舟摇头:“暂时不用。这段时间,是我太忙了,疏忽了你。走吧,带你去逛逛?”
“好。”沈澜顺从地握住华牧舟的手,跟着华牧舟往城内走。
兰口离皇城很远,皇城闹得再凶,兰口都是一片祥和。
华牧舟指着路边各种样式的灯笼:“有没有喜欢的?”
沈澜看着一只兔子样式的灯笼:“我喜欢那个。”
“好,哥哥买给你。”
华牧舟拉着沈澜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小贩道:“老板,那个兔子的灯笼怎么卖?”
商贩指着身后的牌子:“呐,一篇文章换一个灯笼。”
沈澜看华牧舟信心满满地上前,拿着毛笔就开始写字。
沈澜知道,这段时间华牧舟写了不少文章,都被父亲托那些客人送出去了。
所以沈澜完全不担心华牧舟的文采。
沈澜走到华牧舟的身边,看到纸上“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时,想夸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哥哥,你这个字……”真是潦草至极。
沈澜咽了咽口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字丑怎么了?重要的是内容,其他的都是形式。”华牧舟把纸拿起来抖了抖,递给商贩,“老板,给。”
“不错,不错!”商贩似乎很满意华牧舟的文章,也不管他的字多难看,把纸贴在最明显的地方,心满意足地把兔子灯笼递给华牧舟,“给,你应得的。”
“谢了,老板。”
华牧舟把兔子灯笼交到沈澜手中,笑道:“看,再难看的字,也帮你换来了这灯笼。”
沈澜笑着接过灯笼:“我还要吃牛肉面。”
“钱先生那家?”
“嗯。”
“好,走。”
沈澜一只手抓着兔子灯笼,一只手被华牧舟握在手里,往前走。
沈澜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平和、很幸福,比在皇城时的日子还要好。
“哥哥。”
“嗯?”
华牧舟回头看沈澜,逆着光,再好看的灯笼都不及他好看。沈澜仿佛看见了神明,一时移不开眼。
“怎么了?说话。”华牧舟揉了揉沈澜的头顶,沈澜这才回过神。
“哥哥,你会一直留在我……留在沈家吗?”
华牧舟摇头:“也许不会。但是暂时我会留在这里,陪着你。”
听到华牧舟以后要离开的消息,沈澜有些着急:“你以后要去哪里,回你的家吗?”
“不,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华牧舟笑着捏了捏沈澜的脸颊,“哥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很重要的事情……好吧。”
沈澜大致能猜到这个“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父亲辞官的原因和后来一直奔走的事情,应该就是这个“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父亲不说?华牧舟不说,那沈澜也不问。
反正说只是花架子,具体要看怎么做。
沈澜听说皇城罢工游行的人里面有不少女性。沈澜想,迟早有一天,她也能骄傲地告诉父亲和华牧舟,她正在做和他们所做的一样的“很重要的事情”,而且她能做得很好。
华牧舟见沈澜一路上都不说话,问道:“怎么不说话?听哥哥说以后要离开,不开心了?”
“没有……”沈澜才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我在想上学的事情。”
“你现在不是正在上学吗?”
沈澜摇头:“不是现在,是未来。我想去皇城念大学。”
“皇城?为什么突然想去皇城念书?”
“不是突然。”沈澜否定道,“很早以前,我就想去了。”
其实并没有很久……前几天,沈澜看见报纸上很多文章的作者都在皇城读书,他们可以接触到最新的信息和知识,她们的文章、才华、思想,让沈澜艳羡不已。
“现在想大学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华牧舟觉得沈澜这个小屁孩儿,小小的脑袋里装了太多事,“哥哥还没念大学呢,你怎么就开始想着念大学的事情了?”
“那哥哥想念哪所大学?”
“不告诉你。”
“哥哥……”
“叫哥哥也不行。”
沈澜晃着华牧舟的手臂,可华牧舟就是不说他打算念哪所大学。
没过几天,父亲和华牧舟又忙了起来,忙着写更多的文章,忙着接见更多的客人。
从客人的只言片语中,沈澜听说皇城、海市、星城、津港,到处都在抗议。
六月底,报童传来好消息,说是合约作废,大家的生活也都回到了正轨。
华牧舟再次空了下来。
不用不停写文章的时候,华牧舟就坐在那个初见时的沙丘上,手里拿着纸笔和口琴,一边吹奏一边写曲谱。
沈澜也在旁边,听着断断续续的曲子,勾勒着笔下的画。
“哥哥,你好像知道很多我没有见过、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你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听到沈澜这么问,华牧舟只是笑了笑:“一个很和谐、很自由的地方。那时候,大家可以自由地去很多地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业,不用为了和平和统一牺牲、流血。”
“那是什么地方?”
“你以后会知道的。”
“那,哥哥,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好啊。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见过的所有美好的东西。”
“好,那我慢慢说给你听。”
华牧舟把已经开始掉漆的口琴放进口袋,说起了曾经。
“以前,我去过一个叫琴国的地方。那里有金色的阳光、闪着金光的蓝色的海洋,温润的海风,绿色的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有很多吃草的牛羊。如果用一句话去形容,那就是‘清风划过的感觉’,如果用一个词去形容,可以用‘旷野’,空旷的原野。”
“还有一个地方叫桃县。那原来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有温泉,有海鲜,花见山上有一望无垠的樱花,还有好喝的清酒。可是,那里发生过很多天灾**,从度假胜地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最后一次在那里,只看见一棵光秃秃的树上长了一朵樱花。”
“拉特兰有世界上最大的教堂。教堂内的白色大理石柱上有精美的花纹,拱顶有很多人物雕像,里面有很多艺术瑰宝,华丽到让人惶恐。”
“哥哥,你去过国外那么多地方,有自己的英文名字吗?”
“没有。”
“没有啊……”
华牧舟笑着摸了摸沈澜的脑袋:“想要一个英文名吗?”
“嗯!哥哥,给我取一个英文名吧!”
“好。”华牧舟用手指在沙漠上轻轻写下几个字母,“Azula,意思是‘蓝色’,寓意‘烈火的女王’,象征永远强大、自由。”
华牧舟看向沈澜:“小澜,以后一定要去很多地方,去看祖国大地的山川河流,去看国外的风土人情。最好的灵感是自由。”
年底的时候,华牧舟说,他要离开了。
沈澜抓着华牧舟的衣袖:“哥哥,你要去哪里?”
华牧舟微笑着回握住沈澜的手:“北城。”
“北城?”
“也就是皇城。“华牧舟最后摸了摸沈澜的头顶,“顺利的话,四月,我会再去海市,七月去星城。你跟着你自己的脚步走。未来,我们会再见的。”
“好。哥哥,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华牧舟微笑着挥挥手,转身坐进车里,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去,整整五年,沈澜没有再收到任何关于华牧舟的消息。
华牧舟离开后两年不到的时间,沈霖为了掩护逃来的朋友,被追来的军队乱枪打死。沈霖去世后,家里本就不多的仆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十三岁的沈澜和忠心耿耿的嘉禾。
又一年,嘉禾也跟着往皇城走的队伍离开了。她说,她不要一辈子当一个小小的婢女。她会简单的医术、会简单地识字,她要最大地发挥自己的价值。
和华牧舟朝夕相处不过短短一年的光阴,却好像深深刻进了沈澜的心里,用尽这一生都无法释怀。
五年后,沈澜拿着图俄大学的录取通知,告别早已空了的沈府,坐上了前往皇城的火车。
华牧舟、父亲、嘉禾,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她沈澜照样要为了理想坚持下去。
“然后呢?”渡珣看着思绪万千的沈澜。
沈澜没有看渡珣,只是看着远处灯光下威严庄重的重檐歇山顶,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