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一景,各房摆设展示着人心,翰音院松柏长青,清清爽爽自带一派肃穆,瞧着干净爽快。
丫头摆了饭,容暇引恋笙坐下,当是时,元宝只穿里衣大摇大摆出来。
恋笙忙起身垂目,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容暇怒斥:“热了就使冰,见人不穿衣,好没规矩!”
夫人训斥,元宝自顾坐下一动不动,他拾起筷子,夹起半条鱼直往嘴里送,上下翻滚吐出鱼刺,元宝哎呦一声,“自家弟媳,又是楚家妹妹,人就如喜雨一般,夫人莫恼,可别为了破规矩沾了暑气。”
白日里,恋笙闹出一场笑话,就为着二房三房两对夫妻,二奶奶三爷亲密无间,如亲夫妻一般,好在容暇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今儿一回两回,明里暗里,换个人早闹得天翻地覆。
容暇的念头难翻转。
二房嫂嫂是个什么脾性,三爷是个什么德性,容暇心里清楚,当下按住恋笙。
三奶奶亲自与四奶奶布菜,容暇伺候人,嘴里仍不忘哄着骗着,“你三哥哥忙,成日不着家,嫂嫂一个人怪冷清的,四叔如今病着,你们夫妻吃住也不在一处。往后早晚,你得了闲就到我屋里来,吃喝也好闲话也罢,咱们妯娌相伴,自有一番趣味。”
一个人冷清?
恋笙指着满屋子人,“三嫂嫂说笑呢,嫂嫂的院子可比玉京院儿还热闹!”
主仆再也情分,也不能越界,容暇犹自坐下低头不语,四奶奶当真孩童一般,这样的人得调教,同样,也最好调教。
“她们虽好,又能陪咱们几时?等到了岁数,或是家里人来赎或是自己求恩典,出园子的出园子,配人的配人,各人有各人的路,哪里能长长久久?”容暇睐目看着恋笙,“你与我与喜雨,往后几十年,生死全在这园里,咱们三个相伴,才是长久之计……”
几十年光阴丢在元家,耗在玉京院儿。
恋笙无言,只得点头应下,她心头藏着一封崭新休书,恋笙宝贝得紧,这会子不可说。
眼见恋笙被她唬住,容暇步步紧逼循循善诱,“咱们家大事小事,数是数不清的。老爷太太看中你,二奶奶跳脚也比不上,以后少不得要日夜操劳,凡是拿不定主意的,尽管大着胆子来问,再难的事,我都能替你办了。”
三嫂嫂的好意,恋笙记下了,至于话,她左耳进右耳出,字字不过心。
元宝窥着容暇满面神气,一面又催促恋笙动筷,瞧着恋笙的脸,他实难不忆起逃婚的玉颜,吃了一口酒,问道:“往日里,怎不同你大姐姐一道过来?”
提起玉颜,恋笙一脸讪,两手一顿思索良久,只为说出几句完善话,“我一年进不了几次临安城,长到如今,算下来,也只见过大姐两三回,我与大姐,回回说不到一处,至多两三句,也就散了场。”
原是如此,恋笙给三房夫妻答疑解惑。
元宝瞧不见恋笙的窘迫,转而笑道:“不妨事,往后你们姐妹都在临安城,你若想她,请她过来便好。”
容暇闭目不言,恋笙倒吸一口凉气。
元三爷和元四爷,单说相貌,那是一点儿也不像,说话行事,更不像亲生弟兄。
恋笙无奈苦笑,“她既逃了,想是断不肯再来元家,四爷还气着呢,她若再登门,怕是有命来没命活了。”
才一日,恋笙看清了元昭本性,她高估了郎君的善,低估了纨绔的恶,毒蛇只会咬人不会爱人。
容暇元宝面面相觑,至此,三人无话。
吃过饭,容暇命丫环提灯,主仆送客送到玉京院儿,许是不放心,容暇千叮咛万嘱咐叫恋笙明儿再来,三嫂嫂盛情款待,恋笙千恩万谢,于是满口应下。
转过身踏进玉京院,老远瞧见一点光亮,待到光亮凑近,是虫儿。
虫儿迎上来,脸面焦急却是沉默不语,她有无尽的话要说与四奶奶听。
恋笙瞧出异样,一番寻觅,就在狸儿亭坐下,刚一坐下,虫儿先将孙妈妈李妈妈被打一事吐了出来。
此事颇大,虫儿再三确认,仍不觉真。
恋笙闻言,立即变了脸色,刹那间深觉胆寒,她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后怕,又因元昭的狠毒而感慨,“儿打母,是要天打雷劈的!”
四奶奶义愤填膺,虫儿咚的一声,伏地不起,恋笙再顾不得感慨,也跟着跪下,“你可是不愿嫁去孙家?”
虫儿连连否认,反过来劝四奶奶,“奶奶莫要为我操心,四爷阴晴不定,白日里他要打我卖我,老实说,我心里委屈极了。不成想,就连喂养他的奶母,伺候他二十年的妈妈,他说打便打,少奶奶若不想法子怀胎,总有一日,也逃不过被发卖的命数。”
说到此节,恋笙不禁呆住,虫儿见四奶奶呆住,竟有些不管不顾,咬牙说道:“四爷瞧着是个男人,实则不举,还…喜好男风,奶奶若有了孩儿,那便有了立足之本,为着孩儿,四爷说不准会心软。”
二人面贴面心连心,狸儿亭里说心事。
虫儿的话如雷贯耳,恋笙抽丝剥茧,好奇一问:“你怎知四爷不举,喜好男风?”
狸儿亭静得出奇,虫儿左顾右盼,眼看四下无人,这才贴耳与四奶奶说了实话。
恋笙附耳一听,起初还好,又听了两句,便再也受不住,待虫儿将话说尽,恋笙抱柱呕了半夜。
七八年前,四爷不过十二三,刚长了个子胡须,初具男人模样,孙妈妈瞧在眼里,有一日,妈妈支开丫头,脱光了衣裳,赤条条地睡在四爷榻上。
四爷进正屋一看,连滚带爬吓得魂不附体,躲进月亮门里再不肯出来,孙妈妈□□不成只觉没脸,也是不巧,就有一个小丫头落了单,这桩丑事竟叫人看见了。
四爷回过神砸了床榻,养了毒物住进月亮门,自此不能人道,每日就和孟家兔儿爷一处厮混……
“四爷最好面子,此事,爷们绝口不提,老爷夫人哪里知晓?孙妈妈变着法儿的找茬,没几日,就把知情的丫头全部发卖,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过了四五年,还是传到了我这里,我装做无知闭口不言,这才得了几年安稳日子。”
“我到底没亲眼瞧见,心里存疑,有几回,四爷差我去给孙妈妈送银子,正巧撞见孙妈妈养的小倌儿,那几个小哥儿,没一个不像四爷。”
人伦颠倒,经脉逆行,天地翻滚,恋笙胃肠一反,吐无可吐,到最后,竟把胆汁吐了出来。
难怪元昭阴恻恻的不像个男人,原来是怕女爱男……
难怪大姐拼了命逃婚,恋笙这会子才想明白,原来大姐厌恶她至此。
四爷不好,该天打雷劈,孙妈妈更是坏,该天诛地灭。
单凭这一条,四爷纵有弥天大错,追根究底亦有根由。
恋笙从前过的日子,豆是豆,萁是萁,玉京院的日子,是让元昭把几筐豆丢撒了一地,绿豆黄豆黑豆混着红豆。
理也理不顺,捡也捡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