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深瞧她看得出神,回答道:“为了让姑娘信我,我非北狄密探。”
“这玉,是桓王王府信物,在下是桓王王府的人。”
此话一出,盛愿猛然地抬起头,眼神难以置信,神色慌张,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在一旁的雪青亦是如此。
仿佛眼前之人是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你……你竟然是桓王的人……那个京城活阎王……”
她虽来京不久,可这桓王殿下的名号,如雷贯耳,她想不知道都难。
世人皆传桓王萧临深,年少成名,英勇无比。
十五岁便能凭着一马一弓一长枪,杀进重重敌营,拿下敌将首级。
众将皆以为他有去无回,陨落他乡。
烽烟弥漫,遮天蔽日,他却手握旌旗,攀顶敌城。
城墙上,少年英姿飒爽,于凌冽寒风中,身后披风飞扬,忽而头顶,霞光万丈。
他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捷报入京,就连同年被封东宫的太子殿下,都被他桓王的名号压上几分。
可如此少年良将,却于盛时跌落云端。
听京中人的说辞,是他杀戮太过,得了上天的惩罚。
才会在前几年抵御外敌的战场上,节节败退,最终连丢几城,铩羽而归,有负圣心。
只因他是皇帝第六子,才免了牢狱之灾,被贬黜后,只得赋闲在京。
从前热闹非凡的桓王王府,如今也是门可罗雀,犹如废宅。
更有甚者,说桓王王府里常能听见惨叫之声,怕是那桓王殿下少年失意,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只能在府中虐待下人了。
又有人说,他在这场战役之中,身负重伤,已然是个废人,所以才性情大变。
昔日玉树临风,如今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京城活阎王。
自从他掌管了京城守卫,他的王府便成了第二个刑部大牢。
时常有被打得半身不遂,鲜血直流之人,从高深的王府里扔出来。又有新的人被捆绑手脚,神色惶恐,被送了进去。
盛愿初到时,听这些话只觉得是话本传奇,不过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直到她某日,真从桓王王府外经过,偷偷掀开帘子一瞧,才知市井传言,并非是假。
萧临深从她慌张退后,差点摔倒的步伐,以及那颤抖地话音中。
猜测盛愿听过他在京城之中的恶名,眉宇一沉。
大步上前,将要夺过她手里的玉佩,他有些后悔告知她了。
“等等!”盛愿慌忙出声,双手推出去,抵挡在身前,她要是从一开始知道他是桓王的人。
不说是配上一副忘忧症的解药,就是十副都行!
亏了便亏了,可别把小命也给搭进去。
可是为时已晚,她只能强壮着胆子,站稳了才说道。
“公子既然是桓王王府之人,为何不一早告知?”
萧临深停下,在她身前。
“因为姑娘的药,让在下忘记了很多事情……”
霎时,他眼眸一亮,当初在深巷她救他时,同婢女说起的副作用是遗忘记忆。
可是他迄今为止,并未忘记过任何事情,难道?
这所谓的副作用,根本就不存在?
那她又为何多次一举,给他留下治疗的药方?是她学艺不精?
萧临深不可置信地看着盛愿,目光深邃地死死盯着她,一动不动。
“为何如此看我?”
盛愿察觉,他的眼神像一把利剑,朝她射来,仿佛要杀了她,令人胆寒。
“公子难道想过河拆桥?”
“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萧临深心中有个猜测,但他不能告知眼前的少女。
也许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那毒药。
一切都要等他回了桓王王府,问过寒明。
寒明是他的属下,同江夜一样是他的左膀右臂,且身形同他相似,精通易容之术。
如今萧临深面上的这副人脸面具,便是寒明的杰作。
他同时精通药理,也许回去之后,便知晓一切。
“那阁下既然是桓王王府的人,为何不回去?难道,王府所在,你也忘了?”
盛愿想起他之前说,忘记了回家的路。
可是他却记得自己的身份,那为何不回桓王王府?
萧临深早就编好了理由,他霎时垂头丧气,整张俏脸写满了悲凉。
“我要是无功而返,会被我们桓王殿下,五马分尸的。”
少年说起桓王,身体陡然战栗,并不自然。
盛愿觉察到了他的异常,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
传言说,桓王殿下因为战败,所以平素最痛恨吃里扒外,以及无能的下属。
她有些同情地抬头望着他,样貌极好,身板笔挺端正。
虽然穿着的是偷来的华服,可气质出众。
如果真因为办事不力此刻回去,肯定落不了一点好处。
她本想问他的任务是什么,可转念一想,桓王更是她惹不起的人物。
她本身便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能管他人瓦上霜。
救他一命,已经是她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虽然今夜的确是算计了他,让他出去做苦力买药,是她的无奈之举。
盛愿的良心有些过意不去,她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
眼前之人因走火入魔,差点让她失血而亡,后续还惹上诸多麻烦。
可也因为他,她才能寻得人去买盛云夕的药……
也算?两清了吧。
“那你就打算?如此隐藏下去?不回桓王王府?”盛愿还是没忍住,询问他的打算。
“若是想回府,也得在下想明白,桓王殿下,给我的任务是什么。”
少年话音低沉,面色懊恼,隐约之间透露着害怕的意味。
盛愿听他的话,知道是她治疗他的走火入魔之症,才会引发这些事端。
可她当初只单纯地想着救人,她知道他是个武夫。
可谁知道,他既不是寻常武夫,也不是北狄密探。
而是京中最可怕的存在,桓王殿下萧临深的属下,若真因为她而坏了大事……
盛愿不敢接着往下想,对着气势消沉的少年问道。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难道就没有书信记录之类的吗?”
“桓王殿下不喜留痕,必得熟记于心。”
盛愿听后,仿若晴天霹雳,此人嘴严倒好,要是不守口如瓶,来日被那活阎王抓了回去……
供出了她,再给相府安上个阻碍办事的罪名,那她可真是吃不消了。
萧临深见盛愿面色铁青,毫无血色,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如此费尽心思想留在京城。
如今因为阴差阳错,和人人自危的桓王王府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暴露,自然是要害怕的。
他看着她陷入惶恐,着实有些不忍,谁承想他这活阎王的威名,就连这才来京一月的乡下女子。
也知道得详尽,这才这副死寂之色。
可不至于,连同他这个谎称桓王下属的人,都如此忌惮吧?
萧临深无奈地苦笑,看来他桓王的威名,只是从十五岁时的人人称颂,变成了如今十九岁时人人恐惧了。
“不过。”他适时地开了口,“姑娘不必担心,我认得这玉佩,是我们王府最高的规格。”
“也许,在下的身份,是王爷的心腹亦说不定,等过几日想起了事,也不会被桓王殿下怪罪的。”
他这话虽然宽解了她的重重焦虑,可她蹙眉的深浅依旧不变。
“姑娘可是怕?我会出卖你?”
盛愿的视线本留在玉佩之上,听他一句话道破了心声,猝然抬头。
两个人的目光四下交汇,少年眼神诚恳坚定,少女目光震惊冷冽。
今日月色已然淡去,乌云遮月,四周景致都黯然下来,唯有湖面微风依旧。
“你会吗?”
“不会。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今日事了,我便会离去,绝不连累姑娘。”
萧临深说话时神情不改,许下了意志坚定的承诺。
可他知道,他这个承诺,本身就是假的。
他不会离去,他只会留在她身边获取解药。
可他也不会出卖她,因为他本就是她口中那个,京城活阎王……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我会尽快治好你失忆的毛病。”
“那便谢过姑娘了。时不我待,我该离开相府了。告辞。”
萧临深向她拱了拱手,正欲转身离开。
才想起,他还未告诉她,他的名讳。
“往后姑娘叫我楚筠便好,不必阁下相称,也不必,称为公子……”
少年微微转过头,半束的长发飘过乌黑的眼眸,说完,便大步地向前走去。
盛愿摸不着头脑,她也未曾问过他的名讳,他倒是报上自家名号了。
楚姓?她想起手中的玉佩,心底浮现似有似无的联想,可很快又转瞬即逝。
她见他走得不远,身旁盛云夕的食盒还在,叫住了他。
“等等,那食盒,还烦请你还回去,又或者带走,要是让她发现落在我的院落附近,恐怕又起风波。”
他皱着眉,可还是听从她的指令,转身回来拿上了食盒,往前走,直到高高的院墙。
脚掌用劲,向后一蹬飞跃后,一脚轻踏着青竹,不费吹灰之力就站在墙头之上。
他转身回望她们一眼,便跳了下去,消失不见。
盛愿见他如此轻松便能出入相府,只觉得相府的守卫,怕是要加强了。
不然夜里,该睡不安生了。
雪青倒是拉了拉盛愿的大氅,小声说道:“小姐,你就不怕他偷吃那盒子里的东西?”
盛愿才想起来,方才雪青阻止她进食,是因为盛云夕向来怕耗子,说不定那小厨房里没吃的东西。
是她掺了耗子药用来诱杀耗子的……
想到万一他真偷吃了,死了在相府,那可真是神仙难救,她顾不得夜里寂静,喊了一声。
“那食盒里的东西你可别吃,小心有耗子药……”
也不知道墙那边的人听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