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姑娘所说,在下非首选合作之人,不知这盛家二小姐的药,姑娘打算如何买回?”
他像是不服输,斟酌之后,还是问出了口。
盛愿停下了笔,“左不过是寻个小厮,只因公子是北狄密探,身份不便,我怎好因为舍妹之事,麻烦你……”
她为何还把他当成北狄密探?
萧临深眼眸一转,想必是要编一个她信得过的身份了。
她曾经把药方夹在他的云纹玉佩之间,不知她是否知晓。
这枚玉佩背后的经历的事?不过她年纪尚小,也许并不知情……
他深思着,不忘回应她:“不麻烦,姑娘一并把药方写了交予在下,既是在下的恩人,这点小忙,岂可不帮?”
她虽说不愿意麻烦他,实际上萧临深瞧着她写字时,已然摆开了第二张纸。
萧临深知晓她话里的暗示,她兴许还当他没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背对着他,说话语气依旧柔婉,无半分在盛云夕面前的强硬。
他自然不能辜负她此刻精湛的演技。
她的笔法行云流水,洋洋洒洒便写了两张纸,起身交给了他。
“一张是公子的解药尚缺的药材,一张是舍妹的病所需之药,尽数都在上边了。”
她还不忘嘱咐:“还请公子尽快,不然这毒耽搁太久,对你自身也不好……”
萧临深听着,只见她微微皱着眉,像是分外担忧他病情的模样。
虽然话里话外都是为了他着想,可分明就是催着他,赶紧将盛云夕的药买回来。
她虽心口不一,另有目的。
可这等安慰人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竟让他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情愫。
也许,他可以试着,直接告诉她。
关于困扰他多年的暴躁之症,寻求她的帮助,并不需要如此处心积虑。
试图留在她的身边,欺骗她……
萧临深在袖下握紧了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才让此种陡然萌发的想法泄了气。
这是属于他的绝密,他不能让人知晓。
他怕极了背叛,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萧临深收回思绪,只接过了盛愿的两张纸,略扫视了一眼,两张药方都有重复的几种药。
他当下明白,这是怕他只买他那份?亦或者是害怕他买遗漏了?
他把纸张收起,手里那枚她给的“解药”,他还未曾服下。
恐怕这“解药”,并不单纯只是解药,她如此心思缜密,怕不是有诈?
夜色渐浓,月色已过屋檐,少女迎风站立,发轻轻扬,仿若湖上摇曳的未谢红莲。
“公子还是先服下解药再走,免得毒性发作,影响了轻功发挥。”
说到轻功,他心中仍记着,身前这弱柳扶风的姑娘,一下便识破了他。
当初她说是血腥之气重,才发现了他的行迹,只怕并非如此简单。
盛愿见他迟迟不吃下药,心下着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并没有中毒,不需解毒。
这药,服下后能让人手心全黑,看着恐怖,形似中毒,但实际上并无害。
她的确怕他不归,才用如此手段强留他。
哪怕他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可她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如何信任?
只待他买回了盛云夕的药,让她度过这次危机,一切便都结束了。
盛愿的眸色有些暗沉,她并不想一举一动,都把人算计得如此彻底。
可她无可奈何,因为在这盛京之中,她除了雪青,终究是孑然一身。
连她自己都算了进去,更何况旁人?
只见少年干脆利索地把药抛进了嘴里,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怀疑这药问题,盛愿松了口气,解释道。
“且看你的手心,不久便会有两条黑线,这是排毒的症状,等掌心全黑后,便是毒都从四肢排尽了。”
萧临深顺势地看向他的手掌,果真有一条隐约黑线,他抬起头,望着她,忍不住问。
“这是否伤身?”
看到黑线那刻,他的确心慌了一下,他不应该如此轻易地相信她。
他向来不轻易吃任何人给的丹药,寒明曾跟他提起,他这狂躁之症,说不定就是遭人下了毒,所以他分外注意。
只是今日怎么了?
第一次被她喂下毒药,尚且是失控昏迷,情有可原。
可现在,是他自己将未知的“药”亲自送进了口中,尤其是在明知她心怀不轨的情况下……
现如今看来手掌发黑,怕不是又是她新的防身之术?
“公子无须担心,此药不伤身,但是。”盛愿说着,话锋一转。
“还是得尽快买回药,让我研制,续上新的解药,才能彻底驱毒。”
果然是为了留住他,萧临深印证了心中猜测,既然她想留下他,让他做个苦力出去买药。
那他便如她所愿,只是他桓王的出手,可不是能轻易就打发了的。
盛愿既然想让他买药后。不忘归来。
此举,正中他的下怀。
萧临深当初本想着用忘忧症这一托词,留在她身边,获取解他暴躁之症的药。
如今借着这钩吻之毒,想必能大作文章,他眼神一转,心下便有了万全之策。
“既如此,一个时辰我便能回来。”
萧临深一绾长发,笨拙地打了个结,试图将头发绑起来,但仍旧松松散散。
盛愿见状,拔下了一根木簪子,平平无奇,甚至是府里有些积蓄的下人,也会买来佩戴的样式。
她径直地递给了他,“用这个吧。”
他此刻双手抓着头发,手忙脚乱,有些狼狈,只能接过簪子,胡乱地把头发七拐八绕,总算是束了起来。
盛愿见他绑个头发都毛手毛脚,像山里不知忙乱的野猴。
可神色一本正经,他可能察觉不到,他此刻动作有些滑稽。
盛愿没忍住噗嗤一声,又忙着用手捂住笑意。
萧临深虽恼,可忙着仪容,从上到下又摸了一遍,未曾察觉有异样的地方,才觉得整理完毕。
容光焕发,气宇轩昂,一如他当初在她面前,月光之下,从天而降的潇洒模样。
盛愿见到他这张俊秀的脸,顿时心中浮现一句贴切的话语。
“卿是好人,那忽作贼。”
他既然能偷得来这华贵衣服,也能从下人众多的韶光轩里,顺出一盒美食,他这偷盗技术委实不错。
想必寻个药铺撬门偷药,不是难事。
盛愿猜测着,还是让雪青交出了荷包,递给他银子。
“想必你换了这身衣裳也无多的银两,要是‘买’了药之后,还有多余的钱,便当做公子的报酬吧。”
报酬?他锦衣玉食,不缺她这几两银子。
更何况,他跑这一趟,难道就值这几两碎银?
少年略有不爽,咬牙切齿,待这件事完了,他必得从她身上讨回来才行。
那治疗他旧疾的解药,他势在必得!
萧临深还是接过了她的银子,放进自己的袖袋里,正准备走,盛愿喊住了他。
“东城兵马司那叫刘明的副指挥使,他似乎正在抓捕你,说你是北狄密探,只怕你得避开城中眼线。”
盛愿想起了盛云夕的话,以及在祠堂时,刘明对于她,甚至是她的相国父亲,并非十分恭敬的样子。
白日初见,那刘明的眼光对她不怀好意,她如今还能想起那记凝视,若不是盛云夕出现,只怕有得纠缠。
她提起刘明,柳眉轻皱,抿着嘴角,清冷的脸庞上,露着鄙夷,似有不屑。
萧临深察觉她霎时的异样,她见他时都不会有此厌恶眼神。
难道在这之前?她同刘明有过过节?
他终于是寻到了机会,再度提起身份这件事,忙说道:“我不是北狄密探,自是不用怕他。”
他今日行动之时,易容又穿着黑袍,自是没人见过他,何惧?
更何况,他身为京城五城兵马司的统领,是刘明的顶头上司。
如今他没去找他晦气,刘明还敢来抓他?
“所以在盛二小姐院中,她同你提起的事,无须担心。”
盛愿听他再强调,他并非北狄密探,眼睫一眨,轻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若不是密探,那刘副指挥使为何要满城搜捕你?”
她本不想多事打听,可好歹问清原委,也省得来日盛云夕狗急跳墙,找了父亲告状,她还能再编些别的说辞。
否则,终究是心腹大患,亦或者说,若是那刘明对这件事穷追不舍,迟早有一日查到她的头上。
这可比放跑那对母子的罪名,严重得多了……
萧临深知道她心思细腻,若是不拿出些凭证,她自然是不信他的说辞的。
只因身前是两位姑娘,他只得转过身去,背对她们,扯下了胸口细绳系着的云纹玉佩。
盛愿接过他递过来的玉佩时,水润的玉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她只观摩了一会,不解地抬眸向他。
“这是何意?”
她第一眼见到这玉佩,只觉得质地纯净,晶莹剔透,玉上刻着祥云,栩栩如生,一看便是极品货色,非常人能有。
“姑娘不曾见过?”萧临深方才一直在观察她,她的这双眼眸只流露着懵懂无知。
“不曾见过。”她答得很干脆,拇指揣摩着凸起的纹理。
此玉触手生温,她可从未有过这种品质的玉,甚至都没见过。
萧临深垂下了眼眸,她年纪小,不认得这玉佩,不知道那些尘封的陈年旧事,也是寻常。
也许她当初把药方夹在玉佩里,只是为了让他醒来时,能第一眼瞧见罢了。
想到这,他有些黯然,时间过去得如此之快,哪怕是他,也对昔日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你给我这玉?有什么含义吗?”盛愿低着头开口。
她仔细地观察着玉佩上的祥云云纹,依稀之间,她总觉得她见过,可是不知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