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泥坯是制作狮头的基础,也是重中之重,狮头是否生动形象,威风凛凛,首先要看泥坯捏得好不好。
石台上,已经拌好的黄土泥堆成一座小山,李延玉双手覆上去,将泥土揉捏成团。
黄青阳站在他侧后方,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延玉的手仿佛有魔力般,掌心抚过之处,没有形状的粗泥变得规整平滑,没多久,泥块有了狮头的形状,眼睛和鼻子被依次捏了出来,细节塑形后更加栩栩如生。
李延玉的手速不快,但很稳,每一道工序都像做了千百次似的熟练,每一处手法都细腻入微。他眼神格外专注,仿佛手中揉捏的不是黄泥,而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狮头泥坯的眼尾处被李延玉捏得微微上翘,从黄青阳的角度看过去,狮子像在对他微笑。
等狮头泥坯大功告成,黄青阳显得比李延玉还要激动。
“师兄,你狮子捏得真像!”他语气轻快,尾调上扬,让人觉得他的赞叹是由衷的,沉甸甸的。
李延玉一开始不怎么自信,这会儿听了黄青阳毫无保留的夸赞后有些飘飘然,不忘在师弟面前炫耀一把:“你练个十年八年也能赶上师兄了。”
黄青阳闻言垂下脑袋,连音调都降了几分:“要那么久啊?”
他何年何月,才能做出一个完整的狮子头呢?
“别听他胡说,”三叔笑着走过来拆穿了李延玉,“捏个泥坯套子都要那么久,狮头还做不做了。”
“不过手艺活急不得,学会容易,要学好那还是得慢慢来,积累经验,等时间长了,想弄得不好都难。”三叔语重心长地说完,还不忘夸李延玉,“没想到几年过去,你这泥坯倒是还捏得像模像样。这样,今天你先带着青阳把整体步骤过一遍,后头再细学。”
两人应下,李延玉又带着黄青阳用纸和棉布在泥模上糊了狮头,晾晒的间隙,三叔拿了个已经装好下颚,蒙好皮的狮头给他们。
接下来,要在狮头上进行彩画,描出纹路,再粘上眼睛和毛发,一个狮子头就制作完成了。
李延玉拿着画笔却迟迟没落下,他往长凳一侧挪了挪,让黄青阳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将画笔递给他。
“我来画?”黄青阳坐下的时候问。
李延玉点头:“你来。”
不论制作南狮头还是北狮头,彩绘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相比南狮头,北狮头上的图案会更简洁,所以李延玉才会直接让黄青阳上手。
黄青阳接过笔,每天与狮头朝夕相处,已经让他对上面的纹路烂熟于心,所以下笔时也没用多长时间回忆,笔随腕动,每勾勒出一抹线条都很流畅,他全神贯注在画笔上,空气中细小的微尘上下浮动,落在他的头顶,落进笔尖沾染的颜料,同笔触一起,描在狮头上。
三叔对这个新画的狮头很满意:“不错不错,等安好眼睛和狮毛,就可以喊狮队过来拿了。”
黄青阳闻言吓一跳:“三叔,这是狮队定的狮头啊?”
三叔说“是”,黄青阳后知后觉紧张起来:“您就这么放心拿给我们画啊,要是画毁了,不是给您耽误了。”
“这不是画得挺好的,”三叔乐呵呵地说,“要是耽误了,你俩多过来给我打打下手,将功抵过。”
李延玉在一旁笑着摇头:“以前三叔就让我这么干,我可没少给他打白工。”
黄青阳“啊”了一声,不敢相信。
“刚画的时候一握笔,手心都是汗,笔下轻了线条连不上,重了又容易歪。”李延玉说。
黄青阳觉得新鲜,他眼里的李延玉,舞狮是拔尖儿的,还会打鼓,做狮头。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起自己不擅长的事。
“不过现在已经很稳了,”李延玉为自己找回面子,从黄青阳手里拿过画笔,对着虚空画了一道弧,“像你一样稳。”
一个下午过去,黄青阳觉得自己收获不小。李延玉看他喜欢,承诺他,以后不练狮的时候,就带他过来学手艺。
三叔三婶也开心,他俩回去时,一直把两人送到门外。
夜幕降临,路边的灯一盏盏亮起,吸引了不少小飞虫聚在灯下。栎城夏日的晚上,热气从地面散尽,风带着凉意,不急不躁,有很多人出来散步,李延玉和黄青阳并肩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有小孩拿着塑料风车呼啦啦转,经过他们身边。
黄青阳看着跑远的小孩,和李延玉闲聊:“小时候我也喜欢玩风车,师兄,你小时候喜欢玩什么?”
李延玉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他从记事起就一直与练狮为伴,那时候最喜欢的,大概也就是舞狮了。为了不让自己的童年显得太单调,他和黄青阳说:“我也喜欢风车。”
两人边走边聊,经过一个岔路口,往里,很多小商贩在摆摊卖货。卖的都是一些当地小吃和小孩儿玩的玩具,出摊两个小时,从晚上七点到九点。
李延玉看了眼,提议:“天儿还早,要不要进去看看。”
黄青阳自然很乐意,说了声“好”,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小巷里人不少,到处都能听见摊贩老板的吆喝和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黄青阳跟着李延玉一路走过卖糖水和卖冰镇绿豆汤的小摊,来到一个扎了五颜六色塑料风车的摊位前。
“老板,最贵的多少钱?”李延玉问完,底下一群挑风车玩具的小孩不约而同抬头看他。
有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看了看李延玉身后,又在黄青阳身上停留了下,瓮声瓮气地说:“大哥哥,这是给小孩子玩的。”
李延玉低头看小孩,被她可爱到,伸手在她头顶晃动的蝴蝶发夹上拨了一下,逗她:“像你一样的小孩儿吗?”
小女孩嘟着嘴,让开一点位置,把身后另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牵到前面,说:“我才不玩呢,这是给我弟弟买的。”
“好巧,”李延玉勾唇,“我也是给我弟弟买的。”
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黄青阳还在状况外,李延玉还有在上幼儿园的弟弟吗?可能是哪家他还没见过的亲戚,黄青阳想。
李延玉付钱,转身,黄青阳看着在眼前逐渐放大的脸,李延玉说:“挑一个喜欢的。”
“随便挑。”老板喜滋滋地,将扎满风车的木筒转到前面,方便黄青阳挑选。
黄青阳看了眼李延玉,然后在一众小孩羡慕的目光中,将最大最鲜艳,有五个小风车组合在一起的那个拿走了。
“谢谢师兄送我风车,”出来时,黄青阳说。
“喜欢吗?”李延玉侧头问他。
“嗯。”黄青阳点头,吹一口气,五个风车齐齐转动,发出唰唰的声响。这是他除了家人以外,第一次从别人那里收到礼物,虽然是小孩子的玩具。
“哪里买的小风车?”回到家,刘佩兰坐在客厅抱着小狗,“还挺好看的。”
“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卖,”黄青阳说,“师兄给我买的。”
刘佩兰乐了,觉得俩小孩也是童心未泯:“明天还去你三叔家吗?”
“不去,要回狮馆训练了。”李延玉坐沙发上。
刘佩兰点点头,小狗在她怀里睡着了,心疼俩孩子明天一早还要去练狮,她催促两人赶快上去休息。
这会儿还早,不过李延玉和黄青阳还是乖乖站了起来,走前李延玉随口一问:“妈,今晚还让大毛跟你一起睡?”
刘佩兰点头,让他别管,赶紧上去休息。
“师母最近开朗很多。”两人站在二楼,黄青阳说。
“多亏了你,提议让我妈养宠物。”李延玉拧开房门,双眼朝他望过来,“谢谢你。”
黄青阳边说“不是”,头摇成拨浪鼓,又说他也希望师母开心,半晌,他突然想到什么,把风车举到李延玉面前:“师兄,难道这是谢礼吗?”
李延玉一愣,被他的脑回路逗笑:“不是,就是单纯想送你风车。”
李延玉关上房门,没开灯,他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光被树枝遮挡后,投射进来,在墙上留下的阴影,风动,树影也跟着动。
其实李延玉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送个儿童玩具给黄青阳,或许,是因为黄青阳看小孩举着风车跑过去时,带着笑意的眼神,亦或许,是因为黄青阳说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玩风车时,言语中透着的喜悦。
李延玉翻了个身,想起刚在门口互道晚安时,黄青阳挂着酒窝的脸颊,他想,他只是想让黄青阳开心。
另一边,黄青阳把风车放在桌上就去浴室了。洗完澡出来,又坐椅子上,拿着风车自娱自乐玩了会儿。他将风车插在笔筒里,盯着上面红红绿绿的一片发笑,他都成人了,为什么还会喜欢小孩子的东西。
不过师兄人真好啊,和他做搭档一起舞狮,教他打鼓——虽然他没学会,教他做狮头,现在还给他买风车。
黄青阳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但今天李延玉说风车买给弟弟,他想,原来有哥哥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