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宋继昭的后宫之中只剩下岑容一人,各项事务都简单许多,但到底是偌大一个内宫,之前岑容还休养了一个月,堆积的宫务便有些数量可观起来。
岑容结束省亲之后便开始着手整理这些事务,不过眨眼时间,一天便流逝过去。
冬日逐渐远去,白日的时辰却仍旧短暂。流石领着宫人在殿中各处点上烛火,云影快步走进来,向岑容禀道:“陛下来了。”
她话音方落,玄色日月星纹的天子常服便已出现在内殿的帷幕之后,宋继昭脱下氅衣递给一旁的宫人,掀开纱幔踏了进来。
“我让尚食局备了羊肉,阿容,今晚我们吃炙羊肉吧。”他含笑道,一面伸手托住岑容的小臂,止住她行礼的动作。
岑容站直身体,仍旧微微垂了眼,淡淡道:“依陛下安排。”
宋继昭笑意微敛,却也未说什么,只是在岑容对面坐下,看她案前还有些许杂务等待处理,便自己斟了茶,随手拿起一卷书翻看起来。
岑容也不看他,仍旧回到桌前,与宫人轻声吩咐起来。
自省亲那日后回来,宋继昭便开始日日到昭阳殿来用膳。白日里他在太极殿处理政务,到了傍晚时分便来到昭阳殿,与岑容说些晚膳吃什么的闲话——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即使她冷淡以对,他也并不愠怒气馁,仍旧日日如此。
岑容知道宋继昭在做什么。水滴石穿,天长地久,若她还是那个因朱瑶一事而产生心结的岑容,在如此情形之下,也早晚有一日会选择放下,与宋继昭重归于好。
可惜,如今的她已见过他最真实的一面,宋继昭再做多少,都是徒劳。
杂务告一段落,岑容挥手让宫人将案上文书都抱下去,看着仍在一旁观书的宋继昭,安静片刻,道:“陛下,怀弟今年已有十八,家中近日在为他相看亲事了。”
宋继昭手中一顿,抬眼望了过来。他微微笑了笑,接话道:“那么,九郎看中了哪家的女郎?”
“他自幼与崔十一娘相知,眼里是看不见其他女郎的了。”岑容道。
她转开目光,不再去看宋继昭的眼睛,只是凝望着雕花木格的窗棂之外:“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佳事。”
她话音淡淡,宋继昭看她片刻,也随之将目光投向窗外。
昭阳殿窗棂阔大,窗纸纤薄,坐在殿中,能清晰地看见窗外的园中景色。
春寒料峭,寒梅却已在枝头依依盛放,于清冷霜色间透出一点将至的春光。
这满殿的梅花,是三年前向岑家发下立后的谕旨之后,他亲自来到昭阳殿,安排宫人移植栽培而成。
那时因着立后一事,惹了朱太后不悦,朝中重臣频频出入宣光殿,情势一时紧绷至极。直至半月之后,两方在此事上各退一步,勉强达成共识,一场风波巨浪才就此停息下来。
待到岑容入宫时,这些梅树也都尽数栽培成活,暗香萦绕,傲立霜间,成为宫中民间的佳话。
他看着这些寒梅,直到书册在手中几欲滑落,才回过神,笑起来:“是,这也是玉成其美了。”
岑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但看他如此,成了亲也还是一团孩子气,该把他派到外面去,多磨砺几年。”
“外派?”宋继昭重复道,“阿容是指?”
“检校御史。”岑容说,“让他去西边看看吧。”
宋继昭笑着摇了摇头:“长姐如母,阿容你对九郎太严苛了。”虽这样说,却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起身朝宫人道:“摆膳。”
岑容也站起身来,让宫人为她服侍换上轻便的常服。
宋继昭会答应这个任命的,岑容很清楚。检校御史官职不高,却有巡视监察之职,是天子耳目,足够展现他对岑家的信重。而更重要的,是岑容划定的巡视范围。
西部诸州,朱太后的长兄正领军镇守其中,任夏州刺史,统领高平、统万两个军镇的军事,号征西将军。
岑怀巡视这几州,便是进入到了朱氏的势力范围,监察的,自然也是朱氏之人。岑朱二家博弈,是宋继昭所乐见。
有此任命,岑崔结亲一事也可暂且放下。
一场晚膳安静地用罢,宫人依序上来撤碟时,宋继昭放下擦手的湿巾,向近侍吩咐道:“将侧殿清理出来。”
皇后的寝宫,即便是无人居住的侧殿,自然也是日日有人清洁整理的。宋继昭说清理,当然不只是清理之意。
近侍乍听到这个吩咐,愣愣地应了一声,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吃惊犹豫地看向岑容。
天子言下之意,是要他们将侧殿整理出来,他住过去。一国之君,来了皇后的寝宫,反倒要住侧殿……
岑容也抬起眼,安静地看过去。
宋继昭回望她一眼,摆了摆手,殿中宫人便都停下手中事务,悄声退了出去。
“阿容,我知道你心绪不佳,与我有隔阂,我不会强求你马上放下心结。”他缓步走过来,在岑容面前坐下,凝望着她的眼睛,“但我不愿意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成为外人口中的谈资——在昭阳殿中给我留一方床榻吧,好么?”
天子如今还需要岑家的助力,宋继昭不会允许朝堂、朱太后看见一丝嫌隙的存在,住进昭阳殿侧殿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岑容看着他,淡淡道:“陛下既不嫌弃,昭阳殿自是扫榻以待。”
宋继昭微微笑起来,直起身:“阿容,我们对弈一局,如何?”
晚膳之后摆棋对弈,或是去园中漫步消食,讨论一些朝堂上的事。便是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安静地相对而坐,各自处理自己的事情,也有十分的安宁。
这是过去四年里,他们所习惯的日常。
岑容站起身来:“侧殿那边或许准备不周,我去看看。”
宋继昭没有阻拦,只是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