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回上午出发,先是转了个高铁到广州站,再经过一整天24小时的火车,最终到了目的地北城。为了避免多花钱买东西,宁回把大学用品都带上了,大到床垫,小到镜子,衣架等等杂物。他的床垫是一床棉花弹的被子,装在大口袋里提着。
中午到了北城,火车站距离学校大概十公里左右,宁回出了车站,城大的喇叭一直在响:请城大的学生前往前面停车点候车。
眼前千篇一律的建筑风格给这片陌生的城市增加了一丝熟悉。
宁回拖着行李箱,提着棉花被,背上还背了给黑书包。带的东西太多,手忙脑子也忙,他来到工作人员指的地儿,后面第二个车位根本就是空着的。于是他只能上了前排的第二个公交车。
“扫码要添加个公交卡。”公交车司机边打电话边抽空提醒宁回。
宁回终于把行李拖上车,扫了码,刚坐下才抽空问道:“是去城大的车?”
也不知道这位司机大叔听清没有,他把贴在耳朵上手机换了个边,应付两声“嗯嗯。”就继续与电话那头唠嗑。
宁回心里预感不好,但是人已经上了贼车,钱已经给了,他也不好下车。只得抱着侥幸心理默默祈祷。
“这是发的第几趟车啊师傅?”没想到上了个大爷,一屁股就坐下来了。
宁回感觉更不好了,难道大爷也去上大学?还是说是那里边的工作人员,或者这根本不是去城大的专车。
“发三波了,学校包的车。”
宁回的心放下了。
这一车的人除了那位大爷,都是带着行李箱的学生,一路上没下过站,直到二十分钟后公交车在一个十字路口边停下,车里几分钟就下了个空,宁回才懵了,他搜城大导航,公交车得近一个小时。
大爷开口:“你不下车吗?河大到了。”
“?”宁回愣了,很明显他上错车了,虽然他内心渴望司机要不还他五块钱,要不带他回火车站去。但是很明显这些不合理的要求无法宣之于口。于是宁回只能慢悠悠站起来拖着箱子走下去。
尽管宁回内心已经变了天,但是大爷还打趣道:“哟,还不认识自己学校啦?”
他破天荒的想抽人,先抽司机,再给大爷也赏一巴掌。
好在九年义务教育救了这俩。
宁回重新查了路线,最近的公交站到城大近一个半小时,避免瞎折腾,他只好又大出血打了个拼车去城大。
沈潮打电话来的时候宁回还在后座,司机送完两个女乘客才大发慈悲地把他捎过去。
沈潮:“到哪了?下午能报道吗?”
坐了很久,宁回有点晕车想吐,他沉着嗓子回道:“快到了,还有半个小时吧。”
沈潮:“到哪个门?”
“东。“宁回只回了一个字就咬着牙闭嘴了挂了电话,他敢笃定自己下一次张口就得吐出来了。
四十分钟后,宁回终于到了东门,一开车门就冲到路边垃圾桶一阵狂呕,沈潮没在迎新的操场等他,而是在校门口坐着和保安唠嗑耍着手机,看见宁回下来才站起身走过来,“哎哟这是怎么了这是?孕吐呢?”
宁回瞪了他一眼,心里已经后悔为什么要回那条消息。
司机也等得不耐烦,他等宁回本就不情愿,出于对病人的关照才没开腔,看见沈潮过来拍着宁回的背才终于有机会扯着嗓子冲沈潮吼道:“麻烦帮忙拿个行李,我接下一单了。”
见人那慢悠悠跟老头老太太似的拖沓动作,急忙不来,司机也是着急:“磨蹭啥呢?”
“你他娘的不能帮忙拿一下?”
“屁股这么金贵舍不得挪个窝是吧?这不是司机该干的事吗?”沈潮看起来火气很大。
这是宁回第一次见沈潮生气,他才知道他那热情开朗的大师兄背地里还有这么凶狠的一面。
司机倒是没反驳,等沈潮拿了行李,才把油门一踹骂了句傻逼就溜了。
“操。”沈潮低着嗓子吼了声,又对着正在呕吐的宁回的背没轻没重地重重拍打好几下,直到人家差点咳血。才把刚掏出的四个轮的车钥匙又默默塞了回去。
他边拽着宁回的胳膊,右手挎着行李包,还能空个手掏出手机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孙平师弟,你大学买的那个电动放哪呢?借我用下。”
孙平:“我在宿舍躺着呢,当然是放宿舍楼下。”
沈潮也不客气,不拿自己当外人,“开过来操场,我等下要用。”
孙平纳闷:“干嘛?”
沈潮:“接人。”
“哦哦,迎新是吧?”孙平刚反应过来,又觉得无语:“大哥,你不是有车吗?接人开个小电动啊?”
“他坐不了!别特么废话了开过来,你想想你的本科论文谁给你改的,知恩图报的时候到了,都一个实验室的别让我找你不痛快啊。”沈潮皱着眉头,同样是师弟,这人话也太多太墨迹了吧。
宁回只听到沈潮这边的声音,他吐的耳朵嗡嗡的,就连沈潮的声音都很糊。身体疲累的瘫软让他不得不借着沈潮的胳膊才支起身子向前走,两人就这么一搀一扶去了操场外围。
沈潮一路上百忙之中抽出手指发着消息,刚走到操场铁网就有穿着志愿者红外套的人递来信封和签到表,沈潮拿着笔快速画了宁回两个字,就把表一塞,道了句谢:“谢了啊同门。”
话罢,接过信封就扶着宁回往孙平的小电车靠,孙平也是听话,早就把车给搁在铁丝网边,签完到走几步,就把宁回扶上了后座。
“这......怎么走?”宁回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被自己这番处境惊呆了。自己推着一个行李箱,还有一床棉花的大拎包,一个两轮小电车压根没法带吧。
“你坐好了,抱着我别掉下去就行。”沈潮把包放前面塞着,一手拧着车把,一手推着行李箱就这么悠悠开走了!哪怕这速度只比常人走路快一点,但是比扶着他走的快多了!
中途遇到个减速条,“抱紧了,别给栽了。”
…这好像有点暧昧。
宁回只抓着坐凳边儿,他感觉这样很怪异,于是把额头快贴在沈潮背上,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沈潮纳闷怎么后座的人没抱着怎么也没给颠下去。倒是某块体温的稍稍高了点,但没贴感。他也不知道后座的人是把身体哪一块给大发慈悲地送近过来,但也没那么慷慨献身。所以他不由得好奇,这人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坐在小电车后座的。
到了11栋宿舍楼下,沈潮找了个人少的门把车停稳,“到了。”
宁回僵硬地直起身子下车,他想今天应该带个帽子出门的。
沈潮接过行李箱,“上去吧,在哪个寝室?”
“501,我自己上去吧,不麻烦了。”宁回揉着太阳穴打开手机,比起刚下车他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沈潮没听,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提着行李箱就往上走,“跟师哥客气什么?我们下午迎的差不多了没我的事干了。”
宁回一身轻松,只背了个包就扶着栏杆跟着上去了。
宿舍门没锁,沈潮伸脚一踹,门砰的一下开了。还好宿舍只堆了些东西,没有人受到惊吓。
沈潮自上学起就没住过宿,本来门的破烂程度就让他眉头皱了点,进来看着三架破铁杆子上下床,和三张破烂双人桌子,他便惊呆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这是贫民窟吗?
沈潮环视一周,想要踏进去的**都没有,“师弟,你要不要考虑在外租个房?”
宁回侧过身子进了门,他掏出纸巾擦擦桌子,凳子,才把行李放在桌子上,然后身体一软就坐了下来。这里两个椅子也没有,还是六个破小凳子,沈潮觉得这凳子比要饭卖艺的好不了多少,没准以后学校不开了,可以免费捐给乞丐或街头艺人做他们的创业道具。
宁回答:“没钱也没条件。”接着他抬眼望向沈潮:“师哥是租房子住?”
沈潮知道他问这话明显不是要省钱合租,于是他只好回:“没有,我随便问问你有没有意向,我室友吵得很,想找个人合租呢,不过没找着就算了我将就吧先。”
“哦。”宁回打开白色水杯,开始小口小口喝着水,他的喉结一滑一滑的,整个人都透着斯文劲。
沈潮从桌上抽了一沓不知道谁的抽纸,不要钱似的一张一张倒腾出来,他边忙边问道:“想睡哪?选个铺吧。”
宁回指了指空着的下铺,“下面方便,但是不知道靠窗那里有没有人,虽然床铺空的没放东西,但是要不要我先问问?”
“管他呢,谁先来占到就是谁的,江湖规矩。”
沈潮说罢,就拿着他折的那一沓纸巾开始擦床板,看得宁回愣了好久,才终于忍不住来一句:“师哥在家不做家务吗?”
“什么?”沈潮低头忙活着,手根本不得空,只有嗓子有空回了句。
“纸巾擦不干净。”宁回平静地说。
“哦。”沈潮把纸巾一撇,“那用什么?”
宁回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一大堆东西,每一类物品都分好类,装在一个透明小袋子里,然后他又从包装严实的小袋子里缓缓掏出一块毛巾,才说:“我自己来吧。”
沈潮看呆了,“一块抹布保存这么好呢?”
他把毛巾扯过来一把大步走进阳台,才发现阳台没有洗手台,只放了两个大柜。于是没见过世面的他边思考着什么边又唰的一下开门冲去了宿舍外边的洗手池。
回来后他把毛巾拧干开始擦床板。
宁回看着忙碌的沈潮,犹豫地喊了声:“师哥…”
沈潮纳闷,但没说话,只是百忙之中回视一眼。又怎么了,又特么怎么了?
本来干活就烦,瓷娃娃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还没等沈潮开口说点什么,宁回不解道:“为什么擦这么大块东西没想着拿盆打盆水来,洗手池距离宿舍又这么远。”
沈潮向四周巡视一番,“这有盆吗?”
宁回对上那质疑的目光,满脸写着一个字:有!
随后他缓缓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折叠盆。
“你这是来安家了吧。”这操作沈潮都惊呆了,为了掩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他努力抑制住了瞪大眼的肌肉走向。
宁回出去打了盆水,站在床边看着沈潮忙碌干活但活像个得了风湿的八十岁老头那手脚不利索的样子思考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自己去的学校,没有人在学校门口等着他就接过他的行李,也没有人为他擦过床板。初中,高中,大学,只在别的床位看过这番景象,那个角色是父母,是男女朋友,不会只是萍水相逢,见上过几面还算不上朋友的人。
宁回就这般看着,看了许久,没有表情,但是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神色,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讪讪道:“要不我来吧。”
沈潮脱口而出,带点烦躁:“又怎么了?”
说罢他才后悔,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凶了,但是他抬头看向宁回,发现他哪怕是被凶了,也一直平静得很,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宁回不知是吓到了没表情还是其他原因,顿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师哥,其实,这是我擦脚的。”
擦脚的?
盯着石化的人,宁回继续补刀:“嗯,只有它才拿来干这种脏活。”
“什么?”沈潮终于知道,这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这种事情这种癖好确实难以启齿。
沈潮捏着那个毛巾快要把它捏碎,手一直止不住颤抖,他好半天没说话。他堂堂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自己的擦脚巾都没二次拿过,基本上都是一次性的。
现在不仅拿着,还拿着给人干活,还擦床板!还被嫌弃干活不利索!
沈潮开始怀疑自己求学的目的了,自己回家安安心心继承财产,当他的大少爷花天酒地不香吗?
宁回先是盯着沈潮的脸,发现这张脸似乎在隐忍什么,随后他才垂下眼眸看见正在颤抖的手,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师哥,别弄坏了,这材质不太好,买新的得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