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完餐,宁回被老酒鬼带着逛了逛传说中的实验室,独属于他的那间实验室很小。布局成长方形,宽不到三米,两边做的大柜上放着实验仪器,拥挤的物品堆叠显得实验室更小了,一眼便望到头。
王立业领头走进这间屋子,几人在此处勉强能转过身。他也不遮掩,直说:“就这个39室唯独,全部属于我们自个,像35,23分别属于陈老,左老,是大家共用的。”
“这地儿就这么大。”王立业歪歪扭扭地走到最里边窗台突然转身,伸开双臂丈量尺寸,人跟大陀螺一转,啪得一声给宁回脑袋震得嗡响。
“。”宁回想了想,要不要联系学校换导师。
“你们也都看到了,到时候你们来估计也没个正式工位,到时候去教室给你们抽俩凳子往边儿一放,就跟着师哥师姐们做做实验。”
王立业叉着腰,一副皇帝指点江山模样,贴心的把靠门边垃圾桶那块空地指出来,当作赏赐似的冲宁回摆摆手,“送你了。”
“。”宁回冷冷地抬了抬眼,还是礼貌地道了句:“谢谢。”
自从他被踹后就无心考研这事,最后几刻才不情愿地填了个调剂信息,关于这个学校的信息,他最多知道个考试时间,地点,科目什么的。
像官网有哪些大牛啊,谁谁性格好?在哪活少钱多宁回一概不关注,也没成想自己进了这么个奇葩之地。
那块空地显然坐不下三个人,宁回看得出来,其他两位新来的同门不太高兴,一副期待落空的样子耷拉着脑袋。
他听见孙平小声地吐槽了句:“三个人挤着还不一定塞下呢?没那个实力怎么也好意思招这么多?”
随后,宁回看着一人有余两人略挤的那块垃圾宝地,作为多余的那个,他淡淡说道:“把我当流动人口就行。”
“啊?”某碎嘴份子撤回了上条,“我不是那意思哈。”
宁回垂着眸,没再回话。
老酒鬼分明喝醉了,还要逞能,被宁回扶着,大步外跨出去,又带着这三崽子见了世面。先去了隔壁的细胞房,后又去了那个传说中的35,23实验室。
细胞房就在39隔壁,没什么好说的,里面除了两个大冰箱和一些储物柜,通常也在那里配个胶跑个电泳。
35,23可比39大的多,里面不仅有大部分和39一样的实验仪器,什么灭菌锅,超净台都只在这种大实验室才有。平常要做实验,给器材消毒也只能岔开人家主人翁的时间去做。
那边相比三九简直富得流油。
宁回随便扫了眼,几个空空的挡板位,分明是给还报道的小白留的工位,还备好了椅子,他想起赏给自己的那块垃圾桶,后悔没有多看看官网。
孙平羡慕道:“这就是钞能力吗?”
老酒鬼收回胳膊,狠踹一脚,他闭嘴了。
这些仪器在本科阶段他们基本没什么接触,但听说过,价值好几十万。
宁回从没想过这么小的东西能卖这么贵。被金钱之力所吸引,手指不自觉地想摸摸。
“染毒了不算工伤。”沈潮好心提醒道,下意识间,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腕。
宁回不动声色地挑了个眉,“那什么算?”
沈潮用力捏了一下手腕,继续大声说道:“很多试剂都有毒,要是不小心洒在桌子上,成为危险源,小命不保。我再说一遍,染毒了不算工伤,磕着碰着了也不算。”
随后他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旁边的人,又小声说了句:“嗯?听清了没。”
孙平悻悻收回手,转眼看了一下沈潮师哥,一看便惊住了。他先是唤了一声:“沈潮!”
宁回抽回了手,没说话,只是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你怎么不拦着我呢?我他娘的都快摸上去了!”孙平咬着牙冲到洗手池,立马拧开水龙头给双手做了个全方位的清洁。
沈潮: “首先呢,声音比肢体的速度快。其次,孙平啊,你都是个老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有什么可好奇的啊,非得摸一下?”
“我本科见过这些吗我就老人了,我就不能好奇了?你这心就是歪着长的……吧?”孙平对这借口不以为然,“我想起来了,以前你试讲带我们那班本科生,就跟八辈子没见过女的一样,尽偏心小师妹了。”
小师妹?宁回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心中断定:两人必有一瞎。
“你特么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孙平随后怒批道:“还特么屡教不改。”
“嗯哼?”
孙平咬牙切齿道:“你特么还挺骄傲?”
他骂得眼都红了,“你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刚刚又拽人苗苗是吧?”话罢又转眼看了一眼吴苗苗。
宁回松了口气,还好他瞎。
吴苗苗忙道:“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孙平疑惑的目光才把她也打量一遍,吴苗苗是药学转来的,他不太熟。
宁回也发现这人比他还安分。记忆里,从进39实验室开始她就是规规矩矩地站着不动,一副拘谨的样子。王立业去哪,她便乖乖地贴身跟着。
孙平看着吴苗苗一副站军姿似的把手贴紧裤缝,他感觉有点无语。
这人身上唯一跳脱的,只是一双闪着光地大眼睛,一遍遍把目光投向这些高级仪器,但从不乱触乱摸。
吴苗苗见人一直盯着她,脸部开始发热,才尴尬道:“怎么了?”
“没...事。”孙平不知道怎么说,光天化日之下,他说“我眼花了。”
王立业本来不想理会这些聒噪,但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实验室,里面还有人上着自习。残留的一丝清醒使他扯着嗓子严肃起来:“别给我叽叽喳喳的,没看人家在学习吗?看完了就走!”
“常用的就这么几个实验室,行了,也都看完了。你们该做实验的做实验,该回家找妈的...去找妈,我现在还有事儿先走了。”王立业满脑子醉意,断了个破句后,扶着墙走了出去。
“老师再见。”
沈潮搭着宁回的肩膀,“孙平,送送你导。”
“不要。”孙平皱着眉,“我是被塞过来的,还没开学呢,不算三九的人。”
沈潮也不恼,悠悠道:“行呢,他栽了,明天脑子上鼓个大包,骂一顿你就舒服了。”
孙平这才想起王立业带他毕业论文这事,终于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字:“行。”
宁回看着老酒鬼被他忠实的信徒扶着,脸上才有转阴为晴,才下几步楼梯,他又扯着嗓子吼了句:“都去干活啊,这项目一动每分钟都烧钱呢,都别让我不痛快哈。”
——
告别他的酒鬼导师。
宁回打开手机,发现一顿饭唠叨加上实验室参观,已经近四点了。他挪开沈潮的手臂,向前走了几步才转身。 “师哥,我先走了,买了下午五点半的高铁票。”
沈潮抬了下手,“嗯行,我也该去忙了。”
“宁回,”他望着那深不可测的眼眸,先是唤了声,然后才说:“到家了说一声。”
宁回想了想,“嗯。”
随即身体开始机械地往下走,这种简单的肢体动作不需要费脑。他感觉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虚幻,像一缕萦绕周身的薄雾,看得清但看不真。
直到走到拐弯处,他才想起来一件事,又走了回去。
沈潮依旧站在楼梯口没动,他有些诧异。
“舍不得?”沈潮笑了笑,打趣道:“这就想了?”
宁回打开售票APP的订单界面,一脸严肃道:“师哥,那改签费实验室能报销吗?”
......
沈潮沉着脸,“不能。”
“那在实验室无故被拍了一巴掌能报销吗?”
沈潮咬牙道:“也不能。”
“哦。”宁回这才又往下走,等人走到校门口,打了个车,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想了想,按下接听键。
那边传来声音,“喂,是宁回同学吗?恭喜你通过我校调剂面试。”
诈骗?
宁回咔得一声挂断电话。
车窗外车流涌动,他盯着窗外闪过的梧桐树发呆。到了高铁站,车速慢了下来,堵在道上半天。
他这才回过神来有时间思考东西,想了一会,不太对劲。
于是他又打开手机,找到那个号码拨了回去,不过这次是他先开口,“请问您刚刚说什么?”
那边愣了一会才传来声音,“哦,宁回同学,对不起啊,学校这边不知道你已经选了王导了。”
宁回不死心地问道:“哪个王导?”
“王立业老师啊,他都发了你们聚餐的照片了,说你很喜欢他们实验室,自己主动找到他自荐,他说你态度诚恳就.....”
啪得一声,宁回黑着脸挂断了电话,低声念了句:沈潮!
随即他深吸了口气,人已经到高铁站了,列车也要开了,他又不能再花钱打车回去将那两口子打一顿。
一切尘埃落定,他没时间也没必要再去纠结这些事。
算了,他叹了口气。
晚上八点,高铁穿过好长一片荒芜,慢慢驶入灯火通明的夜城,此刻列车已经到达下一个站,不过距离终点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意味着这几分钟的繁华夜过后,他将再次驶入下一片无灯,无人的荒凉地。
——
毕业的事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每天都得填一些资料,隔几天得跑一趟办公室,偶尔也会被拉去办公室当个白工干点杂活。
宁回的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也是个大牛,虽然明面上没当个多大的官儿,但是这里边规定的格式啊,内容什么的算是她一句话的事。
就算是院长来了嚷嚷道你的学生毕业论文格式错太多了,这也是,那也是。她也只会给个小面退上两步。把一沓论文发下去,说:“改个封面中午交上来。”
宁回待在办公室,又看到一群正经学术爱好者,她们边翻着页儿边说跟导说:“院长说这里格式是这样的,我这个得改成大写。哎这个引用格式是这样吗老师?”
导师姓李,这位脾气极好,当时身担重任的李大牛瞥了一眼,只说两个字:“不改。”
学生还想再开口,就被她堵了回去,“管他呢,我说过了就过了。”
于是宁回又冷眼看着这群没受过什么折磨的小鸡崽子因为这件小事,高兴得直跳脚:“老师万岁!”
他是个打娘胎起就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没有欢呼雀跃过,偶尔生气。宁母偶尔会怪罪宁父,怀他时给人毒傻了,不过也只是口头点几句。
李大牛招呼完这一批,他扭头对宁回说道:“小回,记着封面格式啊,下次还有人再来办公室拿他的垃圾来骚扰我,就给他打出去。”
宁回不知道最先是谁把他很能打这件事传出去的,幽幽回了个字:“嗯。”
“前天那个男孩记得吧?”李大牛又望了眼宁回,“再拿他的有毒垃圾过来,也别跟他打了,直接报警!!!”
宁回无奈道:“嗯。”
“老娘当了半辈子老师,连堆学术垃圾都造成不出来。”李大牛想起那人浑身怒气,“天天拿一堆狗屎来骚扰我。”
宁回这才轻轻喊了句,“老师。”
“没这么严重吧。”
李大牛怒吼道:“特么的,看他的论文就像把他做的狗屎糊我脸上!”
“你想我的脸面被这坨狗屎毁了吗?”李大牛突然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躲着视线低头看了看那篇论文,嗯,首先题目就不合格。
李大牛名字有个好名字,平时她都人如其名,是个年过四十的花季“少女”,大家都会亲切地叫她——珍珍。
“珍珍,你在吗?我又教一版来啦!”此刻门外,又传来那个学生噩梦般的嗓音。
珍珍未应,而是喊了句:“宁回。”
一声令下,于是宁回就打开门站在门口,揉了揉手腕,轻轻道:“打一架?”
“嗯?”
里面传来河东狮吼,“揍他。”
......
“抱歉,”宁回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一拳挥去。
——
毕业前宁回终于把档案归属,介绍信,实习证明等等琐事办完,发毕业证那天,他又很不幸地被叫去办公室差遣很久,从中午不到一直忙到晚上七点。
帮辅导员把他们专业半个级的毕业证学位证都按学号整理出来,随后等着叫班号分发。
当宁回把一本本证书发到每一个人手中的时候,他才感觉到离别在此刻真正降临,每送走一个人,站在他身后那个隐形的又叫做离别的怪物便拍两下他的肩膀,告诉他,她们不再见了,该告别了。
宁回只是少见地多望了一眼这些人,他不是外向的性子,所以熟人不多。但是每被着漆黑怪物这般拍一下,心脏都会或多或少颤动一下。
不过,他也不讨厌这种感觉,这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有时候他会想点乱七八糟的,比如说:人与人之间,相遇的意义是什么呢?
有人在毕业典礼下用力地拥抱了下对方,大声喊道:“拜拜啦。”
哦,告别啊。
想起那件事,他对自己无语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再见了,宁回。”
宁回低着头,右手机械地发着绿本,循环往复。直到听到了女孩子的声音,才惊得抬起头。
“听说你考上了,祝你天天开心哈。”女生笑容灿烂,像朵太阳花。
是班上最活跃的那个女生,但没什么交集。
宁回不自然地笑笑,“你也是。”
发完毕业证,宁回累的浑身酸痛,他抬眼望向外边,李珉正站在路灯下等他,他很早就站在那里了,并且一直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