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童话 第18章 第 18 章

从模糊的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乍一听也算平静，可细细分辨下，总有些颤抖。

和前几天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因滔天愤怒而引发的声带震颤不同，这一次，徐行的话里，少了武装自己的攻击力，洇出来的全是湿哒哒的委屈和不甘。

带着水汽的声音缓缓地浇熄了陈星野的剑拔弩张，他心里泛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悔意，如同香水漫长悠久的尾调，延伸出与辛辣前调截然相反的柔和。

他想回复徐行，那些问题的真正答案，最该清楚明晰的，并不是他，而是徐行自己。

可已经到了这份上，说出真心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也许是老天都不愿意让这份关系继续恶化下去，在陈星野还没想好要怎么作答时，贺子今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在对讲机中响了起来。

“我们找到了，数字是03。”

徐行显然是不想再听陈星野说话，贺子今声音刚刚响起，他便眼疾手快地抄起对讲机，几乎是对面话音刚落，他就马不停蹄地接上了：“高凯，雪晴，你们怎么样了？”

杨雪晴回得很快：“徐行哥哥，我们也找到了，数字是11。”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她说，“我们三个数字，你们那边的50是头两位，那我和莎莎的11和03，怎么判断谁在前，谁在后啊。”

如她所说，在锁定了50之后，结合另外两个房间的数字，密码确实有两种可能，一个是501103，而另一个则是500311。但要真论起来，最简单的办法还是最笨的那个，1/2的概率，试一次，一切都会明了。

但既然有人不想输的话……

徐行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把对讲机递到了陈星野手边。

房间就这么大点儿，杨雪晴的话陈星野肯定也听到了，他要怎么做就任他去吧，徐行想。

出乎徐行预料的是，陈星野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对讲机。

他问：“你想快点儿出去吗？”

“你不是不想输吗？”徐行反问。

他把手上的对讲机往陈星野的方向递得更近了点儿：“不想输的话，最后这个谜题，你来解吧。”

说这些话时，徐行一直没有正面对上陈星野的目光，他垂着眼，只偶尔抬起眼皮确认说话的方向，颇有种将人拒之门外的感觉。

“你要是想早点出去，就直接试吧。”陈星野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去。

于是对讲机依旧沉甸甸地坠在徐行手中，压得他莫名有了愤懑。

“陈星野，”他转身叫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叫住的人定定地看着徐行：“我猜你会想早点出去。”

“我有说过我要早点出去吗？”徐行几乎是用吼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在那边自顾自地替我做出决定！”

陈星野叹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试图接过徐行攒在手里的对讲机。

“我好像也没说过，一定不能输。”

可偏偏这一刻，徐行却倔强着不肯放手。他死命地拽着对讲机，一言不发地瞪着陈星野，像个生气的河豚。

陈星野松开手：“你想早点出去吗？”

他又问了一次。

徐行咬着牙回他：“我想也好，不想也好，这根本不重要！解开——”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不重要。”陈星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徐行。

他说：“如果‘我不想输’重要的话，为什么你想早点出去就不重要了？”

“因为那样的方式对解谜没有好处，这不是你说的吗？”

陈星野没有否认：“是我说的。”

“但你想早点出去，这样的方式能够做到这一点，对你而言不就是最大的好处吗？”

“可游戏规则——”

“没有什么硬性的游戏规则，刚才说的那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你不需要为了让大家的利益最大化而忽略自己的想法。另外两个房间的人很有可能和你根本是对立的阵营，就连和你同处一个房间的我，也有可能对你的角色不怀好意。”

“你讨厌我刚才说的话，你生气、不想见到我，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这些都很正常。为什么永远要用所谓的规则来要求你自己，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需求放在这些条条框框的后面。”

徐行装出没有被说中的样子：“陈星野，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想要做什么、要怎么为人处事、要如何对待我自己，这些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陈星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徐行，“你是想尽快离开这里，还是留在这儿花时间认真解谜。”

被陈星野目光钉着，徐行只觉得自己多年经营的面具在瞬间破成碎片，只剩浑身**，不着寸缕。

而后莫名涌起的滔天委屈和不安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给出一个体面的答案，要坚强要完美，要没有漏洞。可那答案之后呢，陈星野就会继续呆在这里审视自己，和攻城略地的侵略者一样，破开一道道城门。

徐行说不出不想两个字。

他扭过脸，飞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陈星野心一软，还是主动移开了目光。

于是差一脚就能破开城门的人，罕见地给对手留下了可以喘息的时刻。

他把对讲机从徐行手里抽了出来，这一次倒是十分顺利。

在按下通话键之前，他低着头说：“徐行，我一直看不到你。”

“我看到的，永远都是一个挑不出错的完美人设。”

“你就跟盲盒里的娃娃一样，精致，体面，在任何场合都能对所有人露出笑脸。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很受用，可我觉得……这真挺反人类的。”

“之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儿，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只是刚刚好，每次你难堪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我才能看到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修炼成这样，我也不清楚这种完美的掩饰是不是真的能给你带来那么多的好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人会爱上一个假人，你喜欢的谢同也是一样。”

说这些话前，陈星野没有任何预期，他想说就说了。

徐行大概率还是会跟之前一样，他惯用的那一套，粉饰太平，逃避遮掩。

可就在陈星野已经碰到了通话键的时候，徐行却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在轻微的吸鼻子声之后，徐行说：“对，我很讨厌你，一秒都不想再和你多呆。”

明明是带着攻击性的话语，可陈星野反而笑了起来。

他映着灯光的眼睛好像是无声的鼓励，亮晶晶地回望徐行：“好，那我们早点出去。”

事情的发展最后还是朝着徐行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狂奔而去。

陈星野联系了贺子今和高凯，用节约时间为由，说服他们放弃了去寻找正确的线索提示，转而回到最简单粗暴的试错头上。

前后不过几分钟，陈星野就试出了正确的密码。

开门的那一刻，DM的声音响起：“恭喜各位成功回到现实，请您按照门口的指示牌，一起回到我们今天聚会的场所吧。”

徐行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狭窄的房间。

向陈星野承认心中所想，无异于投降。

可不投降又能怎样呢，徐行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台阶，与其等着被他逼到退无可退，主动放下武装，说不定也是一种及时止损。

顺着门口的标识走了大约有五分钟，逼仄走廊的最后一个转角处，已经隐隐可见背后的耀眼灯光。徐行猜想，后面不过是些装饰精美的房间，可等他顺着走廊一转身，眼前的景象倒真让他大吃一惊。

高达15-20米的空间内，竟然真做出了古堡大厅的模样！

棕色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半弧形的楼梯左右各一，在二楼汇集于一处，中间空荡的区域正好留出一扇紧闭的小门，挂着一把厚重的铜质大锁。对着小门的地方是一张不长的餐桌，六人位，每个位置上都整齐地摆放着餐盘、餐具和方巾。餐桌中部则是放置了两个极为考究的烛台，徐行走近了才发现，上面摆放的竟然是真的蜡烛。

“我去，这也太漂亮了吧。”

贺子今一声称赞，徐行回头才发现，另外两个房间的人也都从刚才的拐角进了大厅。

至于陈星野……

他站在离拐角最远的楼梯处，显然是对楼上的东西有些好奇。

不过他这份好奇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两个女孩都连连称奇的时候，穿着一身精致礼服的DM自二楼楼梯交汇处出现了。

他脸上戴着略有些瘆人的小丑面具，双手亦包裹着皮质的黑色手套。只见他把手撑在雕花的栏杆上，朗声道：“欢迎里德夫妇、罗切斯特夫妇、劳拉小姐和爱德华先生一起回到今天的晚宴。请大家一起享受接下来的美好时光吧~”

说完，他拍拍手，一阵脚步声自刚才的转角处传来。

六个身着白色面具的NPC整齐有序地端上来了六个盖着盖子的银色餐盘，十分娴熟地摆放在了餐桌对应的位置上。而就在大家以为他们要离开时，六个NPC却分头走到了各个玩家面前，不容置喙地引领着他们坐到了对应的位置上。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DM一声令下：“那么，就请各位开始今天的晚宴吧！”

只见站在玩家背后的NPC伸出手，整齐划一地接开了餐盘上的银色盖子。而就在盖子揭开的那一瞬，房间里明亮的灯光瞬间消失，只剩桌上的烛台，摇曳出晃晃悠悠的黄光。与此同时，变调的童谣再次响起，不知是孩童还是女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唱着：

「Who killed Cock Robin？I, said the Sparrow,

With my bow and arrow，I killed Cock Robin.

Who saw him die？I, said the Fly.

With my little eye，I saw him die.

Who caught his blood？I, said the Fish,

With my little dish，I caught his blood.

……」

至于餐盘里的东西——那也根本不是食物，而是一本本带着血手印的回忆！

DM的声音再次响起：“恭喜大家回到现实，正式进入第二章，夜莺之死。”

童谣源自《谁杀死了知更鸟》，翻译后的原文如下：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他死去？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

谁取走他的血？是我，鱼说，

用我的小碟子，我取走他的血。

谁为他做寿衣？是我，甲虫说，

用我的针和线，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为他掘墓？是我，猫头鹰说，

用我的凿和铲，我将会来掘墓。

谁会来做牧师？是我，乌鸦说，

用我的小本子，我会来做牧师。

谁会来当执事？（又译： 谁来为他记史？）是我，云雀说，

若不在黑暗中，我将会当执事。（又译：我来为他记史。）

谁会来持火把？是我，红雀说，

我立刻拿来它。我将会持火把。

谁会来当主祭？是我，鸽子说，

我要哀悼挚爱，我将会当主祭。

谁将会来抬棺？是我，鸢说，

如果不走夜路，我就会来抬棺。

谁来扶棺？ （又译：谁来提供柩布？or谁来负责棺罩？ ）是我们，鹪鹩说，

我们夫妇一起，我们会来扶棺。（又译：我们提供柩布。or我们来负责棺罩。 ）

谁来唱赞美诗？是我，画眉说，

站在灌木丛上，我将唱赞美诗。

谁来敲丧钟？是我，牛说，

因为我能拉牦，我来鸣响丧钟。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空中所有的鸟，

全都叹息哭泣，当他们听见丧钟，

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启事

告所在有关系者，这则启事通知你们，

下回鸟儿法庭，（又译：麻雀将受审判， ）

麻雀将受审判。（又译：在下回的鸟儿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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