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中叶的欧洲大地上,有这样一座可以算得上是精致的城堡。
城堡坐落在一处高地之上,占地约3英亩。外墙由当地开采的浅灰色石灰岩建造,厚达1.5米。高耸的主塔楼足有40米,塔尖嵌入了特制的装饰物,阳光充足的日子,从底下就能望到它折射出的绚丽光线。
城堡周边有几片修剪整齐的花园,园内种满了不同品种的玫瑰。春天一到,粉色、深红色和白色的花朵就会竞相开放,微风拂过的时候,总能闻到甜美馥郁的芬芳。
城堡原本是当地贵族用来抵御外敌的工具,但彼时正值工业革命,大部分城堡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军事功能,成为可以被拍卖的商品。而今天提到的这座城堡,也因为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成为了庄园主里德先生的私产。
而今夜,1850年11月3日,里德夫妇邀请了好友男爵罗切斯特及其夫人到城堡内,本意是想共同欣赏一场小型音乐会,可没想到,罗切斯特夫妇一走进城堡内就陷入了昏迷,联同里德夫妇、侍女劳拉和管家爱德华,一起失去了意识。
六人再次睁开眼睛,便是毫无记忆地苏醒在第一幕的密室之中。
此时此刻,当他们翻看眼前的手册时,那些曾经的记忆终于回笼……
劳拉来到城堡的时间是五年前,在她的印象中,里德先生和里德夫人的感情并不能算得上特别亲密。虽然两人常常同进同出,但在宾客离去后,劳拉总是能够看见他们发生争执。
里德夫人对侍女说不上亲近,但也绝对不算坏。劳拉刚来城堡时有些笨手笨脚,一次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夫人最喜欢的钢琴上,可夫人不仅没有惩罚劳拉,反而宽慰她,说人都会犯错,这点小事儿没什么大不了。
对比夫人,里德先生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在着装方面,他对侍女们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小到如同衣襟是否外翻,都能够成为被他痛斥的原因。但好在管家爱德华是个极为和蔼的人,比起里德夫人,他和里德先生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每次见到里德先生朝下人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他总会说上两句好话,让先生不要过于生气,免去下人的罪责。
也是因为这样,劳拉对爱德华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靠着他的帮忙,这个还没满十八岁就已经来到城堡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工作了一年,终于适应了繁忙的工作。而就在她以为未来也会这样平静无波地运行下去时,爱德华告诉她,她被里德先生安排了一份特殊的工作。
原来城堡二楼顶上并不是空空如也。
在那个写着禁止入内的楼梯口,爱德华用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了拦路的锁链,领着劳拉一路上到了最顶层——这儿还有一个阁楼。
“你以后的工作会很轻松的。”
爱德华指着阁楼门上,一个离地面只有五十公分的小窗户说:“每天三次,定时定点把饭菜送到这里,等里面的人吃完,再把盘子带回厨房清洗干净。等待的时间里,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回应。”
劳拉其实很想问里面到底是谁,但她好歹也已经工作了一年,知道好奇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彼时也只低下头看了一眼和手臂差不多长、手掌宽的小窗户,轻声问爱德华,工作内容只是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
在劳拉看不见的地方,爱德华荡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亲爱的,这可远比你想象的要难多了。”
是吗?
劳拉十分疑惑地接下了这份差事。事情轻松得让她一度以为,爱德华说的那句话,只是为了督促下人们不要偷懒的惯用语,并不具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直到那一天——1947年的圣诞节。
城堡里的壁炉日夜不停、烧得极旺,身处二楼也从不会觉得冷。可不知道为什么,劳拉一踏上阁楼门口的地板,莫名就有阵找不到来处的冷风,夹杂着冰砂一般,把热气都吹得七零八落。
她和往常一样,把餐盘送到小窗口的平台上,就坐在门口的地毯上等待。
唯一不同的是,阴冷的空气实在是威力强大,以往总是沉默着什么也不做的人,今天终于忍不住,坐在原地一边朝冰冷的双手哈气,一边不住地搓起手来。
门后面是个女人,劳拉第一次来送饭就摸清了这点。
那时她蹲在小窗口边上,准备要领回空盘子,可就在取出银色餐盘的瞬间,原本黑暗的背景中,竟然蓦地出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吓得低呼一声,直接摔倒在地。
而后窗口内响起一个女人的笑声:“你是来和我一起玩儿的吗?”
这注定是个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
劳拉捡起被摔在一旁的盘子,瞪大了眼睛,紧紧捂着嘴,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许多天之后,劳拉终于在心中对女人有了一些模糊的轮廓。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感觉比自己大上不少。可她话语中完全没有成熟女人……不对,甚至是完全没有成人的自觉。每一次送饭时,她都会眼巴巴地趴在平台上,隔着门问,要不要出去玩,什么时候出去玩,一起玩好不好,诸如此类的问题。听起来反而更像是一个三五岁的孩童,只关心玩乐。
劳拉坐在门口的地毯上等她吃饭的间歇,常常会想,她是谁,为什么要把她关在阁楼上,她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劳拉也很清楚,这些不该是自己关心的问题。
这一次的圣诞节,她和往常一样,坐在门口,边搓手边希望女人能快点吃完,这样自己就可以早点儿回到温暖的二楼去了。
突然,小窗口那儿传来了一点动静。
劳拉兴致勃勃地走过去,本以为马上就能收拾东西离开,可等她走近才发现,平台上并没有餐盘。
门内的女人脸贴在平台上,绿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劳拉。
她说:“你看起来好冷哦。”
劳拉依旧没有做答。
但女人好像并不在乎有没有收到答案。安静的几秒后,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条薄被便从并不算宽的小窗口塞了出来。
劳拉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拉开了与那条被子的距离。
等薄被完全掉落在门口的地面上时,女人再次开口。明明是略有沙哑的成年人音色,可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又无比天真。
她说:“你要好好盖被子哦,盖好被子就不会冷啦!”
薄被并没有什么过于特殊的地方,不消说和里德夫妇房间中带着金边的天鹅绒被子相比,就连和爱德华房内厚厚的羊毛被比,都显得有些寒酸。可当劳拉犹豫许久,终于伸手触碰到那条棉花薄被时,她极为防备的心,无可避免地在那一瞬有所松动。
“你……”她第一次开口回应了门内的女人,“你冷吗?”
自她开口那一刻起,这个年轻善良的女孩儿,就不可避免,亦或是顺理成章地卷入到了一桩巨大的谋杀之中。
当然,劳拉那时对此毫无察觉。
她只是顺从本心,在一次又一次的低声交流中,和门内的女人渐渐熟悉起来。
女人的记忆像是被从中间剪断的方巾,留下全是残缺的只言片语。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到阁楼,也无法回忆起在被关到阁楼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唯一能够完整叙述出来的,只有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从小生活这座城堡之中。
可是,这座城堡不是里德先生的吗?
劳拉并没有和一个疯女人去计较这些,她从来不反驳、质疑女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与之相对的,她悄悄地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尽可能让女人的日子过得开心一点儿。
女人喜欢花,她便偷偷摸摸从花园中摘几朵玫瑰送给她;女人觉得孤单,想要有人陪她一起玩,劳拉不去送饭时,也悄悄摸上阁楼门口,借由小窗口给她讲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女人喜欢玩具,劳拉从附近的马夫手里淘了几个木鸟,从小窗口塞给她,告诉她鸟儿能飞的一天,她就能够离开这里……
可劳拉心里清楚,离开城堡只不过是一句漂亮的谎言。她甚至无法打开阁楼的门,连让女人去花园漫步都做不到。
给女人送了一个月饭之后,劳拉却突然被爱德华叫停了几天。罗切斯特男爵要携夫人来城堡和里德先生商议合作细节,为了好好招待这对夫妇,城堡里所有的下人都必须要时时刻刻待命,劳拉也不能免俗。
“那谁给阁楼上的人送饭呢?”
爱德华深深看了劳拉一眼:“放心,她会有人照顾的。”在劳拉心里,爱德华向来是可靠的象征,因而对于他的话,劳拉连半点质疑都不曾有过。
确实也如他所说,罗切斯特夫妇住进城堡的那几天,所有人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劳拉好几次连饭都顾不上吃,也没什么闲暇时间能再想到阁楼上的那个疯女人。直到罗切斯特夫妇离开之后,爱德华才重新把楼梯口的钥匙交到了劳拉手上。
可时隔几天再见,劳拉却发现,女人的疯病更严重了。
原本她只是心智像个小孩儿,还能够进行一些最基础的对话。可再次见面时,女人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了,要么就是尖叫,要么就是咿咿呀呀地闹着不要玩游戏。
她原本不是最想出去玩儿的吗?
不过劳拉也没有对女人的转变思考太多,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给女人送饭、聊天。
也许是冬天逐渐离去,天气变暖。过了一个多月,女人的状态倒是恢复到了最开始见到劳拉时的样子,而就在劳拉以为这是女人逐渐好转的征兆时,罗切斯特夫妇和其他宾客又一次来到了城堡。
重复的事情继续发生,爱德华收走了她的钥匙,让她远离了阁楼。
几天之后,宾客离开,劳拉重新见到女人时,离奇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女人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要一听到脚步声,她就会开始尖叫。
到了这种时候,哪怕劳拉再不善于观察,心中总也有了些隐隐的猜测。
女人的变化,和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有关系?
可这哪能是一个卑微的侍女应该考虑的东西。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继续陪在女人身边。
于是这样的事情像自行车的链条,一遍又一遍不断发生:每个月都会有宾客上门,在那段时间里,劳拉不被允许见到女人。而等到他们离开后,女人的病情就会加重。劳拉真心待她,和她说话,逗她开心,可刚刚见她病情有了起色,下一轮宾客却又不期而至。
循环往复。
到了后来,连劳拉自己都有些迷惑,女人这样活着,到底是好是坏?那些反反复复摧残她,让她崩溃到无法生活的东西,到底何时才能停止?
可惜,在她还没能得出结论时,悲剧已然发生——1850年11月3日晚,她去给女人送饭的时候,门内久久无人回应。情急之下,劳拉叫来了管家爱德华。
打开门的那一刻,阁楼内安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个有着绿色眼睛、声音沙哑的女人,已然失去了呼吸,正浑身**、不找寸缕地躺在床上。
她永远地留在了这个狭窄的阁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