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有些惊讶:“你怎么确定密码是50?而不是另外一个六位数。”
“我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DM说的话有点前后矛盾,”陈星野说,“明明是已经形成了三对类似于绑定的私聊关系,但他却要强调,这一幕不设置私聊环节。完全让人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如果只是他单纯地工作失误也就算,可就在刚才,他又再次把这件事点了出来。”
徐行嗯了一声:“你指的是他给你的回复里,又和里德夫妇、罗切斯特夫妇隔空喊话的事情。”
“没错,这个行为很多余。他完全可以只回答我的问题,不需要再提到其他人。况且你也知道的,”陈星野举了个例子,“工作越久,越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这样反常地多话,肯定有他的用意。”
徐行很快就跟上了陈星野的逻辑:“你觉得他是在暗示我们。”
“对!”
“暗示什么?”徐行问。
陈星野:“他反复强调对讲机的频道是公开的,其实不仅仅是想表达,玩家向他发问,他的回答可以被所有人听到。更重要的是,他想让我们回忆起他之前提过的一句话,困在不同房间里的玩家,是可以互相交流的。”
徐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我们被成对关进了不同的房间,DM又说密码在房间里,那么人就会下意识地只把目光锁定在房间内的线索中,试图去拼凑出一个六位数的密码。”
“所以我们忽略了一种可能,”徐行说,“就像卡片上写的那样,我们三个房间的密码其实是一样的,每个房间应该只能找出两个数字。只有借用对讲机不断地和剩下两个房间的人沟通,判断他们的线索,并把大家找到的数字共同排列组合,才能解开这个密码。”
如果真是这样,验证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问其他两对的情况!”
没有犹豫,陈星野按下通话键,率先叫了一声贺子今的名字。
那边有些吃惊:“啊?叫我干啥?”
“你们找到密码了吗?”陈星野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
“……”贺子今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两秒,“没有。”
陈星野听出了点言外之意:“是没有还是不能说?”贺子今的性格是出了名的简单粗暴不会拐弯,这样子迟疑扭捏的态度,绝对有异。
这个问题之后,再回复的,就换成了一个女人。
王莎反过来问:“那你们呢,你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表面听起来,这是王莎用反问代替回答,避开了陈星野的问题。但结合贺子今的态度,反倒是坐实了徐行和陈星野的猜想。在其他两对的房间里,很有可能存在某些提示,让他们不能相信别人。
“可我有一点不明白,”徐行拧起眉,“如果线索真和我们想的一样,需要通力合作才能找到。为什么唯独只有我们的房间里,存在着关于密码的正确提示?他们的房间之中,反而会有东西在阻止他们相信事实。”
“当然是因为,故事背后的有些人,不希望有任何人来主动帮助你,”他把手中的卡片拍到徐行手上,“毕竟劳拉的选择,应该可以左右所有人的命运。”
徐行汗颜:“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找到这两张卡片其实不难,而且就像你刚才说的,只要试过一次就能排除掉错误答案,继续往正确答前进就可以,”陈星野说,“这样一个看起来完全没有收益的干扰项,好像有点鸡肋。”
徐行:“你觉得有负向惩罚机制?”
“我玩儿过的游戏大部分没有,”陈星野说得也实在,“但这一幕太怪了。”
“假设这个房间的劳拉选择了错误的密码,那她自然而然就会和另外两对夫妇对话,会想尽办法去让他们信任自己。所以这极其多余的选项,我只能认为是——输错密码是有代价的,而这个代价需要我们所有人在后续的故事里去承受,并会极大程度地影响最后结局的走向。”
陈星野这一通分析十分合理,徐行也不自觉地被他话中的紧张气氛所感染,说:“那我们得快点说服另外两对,在他们输入错误密码之前阻止他们。”
可出乎徐行意料的是,陈星野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
“也不急着这么快提醒他们吧。”身着管家服的年轻人一副看戏的表情,仿佛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人并不是他。
他冲徐行眨眨眼:“你不想知道,错误的惩罚是什么吗?”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
徐行无法理解地摇摇头,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对讲机,主动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向对讲机背后的四个人讲述了一遍。
他言辞恳切,逻辑清晰,从最开始找到日记残页到最后的两张卡片,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向其他四个人描述了自己房间内发生的一切。不仅如此,在这些客观的细节中,他还能有条不紊地在恰当的地方加入自己和陈星野对事态的推测,一步一步向他们证明自己结论的可靠性和真实性。
没有任何意外,听完他这番话之后,另外两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信他。
最先坦白的是里德夫妇,即高凯和杨雪晴。他们承认,房间的墙上写着非常直接的标语,让他们不要相信房间之外的任何人。但以他们的能力,实在是找不出六位数的密码,原地打转不如接受徐行的建议。
罗切斯特夫妇,贺子今和王莎,显然是有他们内心的小九九。即便在确认其他四个人都打算合作的当下,他俩也都没有松口。
王莎直接问:“那你们先说,拿到的前两位密码是什么?”
为了展示合作的诚意,徐行没有藏着掖着,立马回复:“我和陈星野都相信,前两个数字应该是50。”
大概是徐行丝毫没有犹豫的态度让王莎暂时放下心来。几秒之后,她也在表示自己愿意试着和大家联手,找出房间内的两位数密码。
至此,在得到了两边的认同之后,徐行终于空了下来。
他看着陈星野闲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样子,罕见地,主动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很多时候,我都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他说。
在昏暗的房间里,在环绕着可怖背景音的阴森之中,徐行反倒是有了日光下都不曾出现过的坦率。丢掉了那些包装精美的道德包袱,无视身份和年纪的桎梏,头一次,他不带着任何虚假笑意,主动向陈星野说出心中所想。
“你如果想知道惩罚是什么,为什么一开始还要用心去分辨哪个是正确线索?”徐行说,“在我说想要去试试密码的时候,你不阻止我,不就可以知道了吗?”和他平常总是温和婉转的语气相比,这样平铺直叙,毫无遮掩的口吻实在是罕见。
熟悉他的人应该都会感受到,徐行很会给别人台阶下。曾经出现的,比陈星野更加离谱的事或人,徐行都能顾全大局,从不对他们的动机进行拷问。
偏偏到了陈星野这里,徐行怎么都觉得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气拥堵在胸口,逼他追问出一条严丝合缝的逻辑。
陈星野的回答倒是很坦然。
他勾起嘴角:“因为好奇的同时,也不想输啊。”
徐行一时语塞。
确实像陈星野说的那样,他找到了正确的规则,意味着他并没有被游戏所打败。而其他人如果不相信他,做出了错误的举动,就能触发惩罚,满足他的好奇心。
过了一会儿,徐行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们也不会想输的。”
听了这句话,原本还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人竟然坐了起来。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徐行,你说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好,我也想问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只要有其他人在你身边,你都要无时无刻做出一副体贴入微、关心他人的样子。对贺子今是这样,对那几个不知道该算作你员工还是该算你朋友的人也是这样,甚至就连对待那些想要从你身上吸血的合作对象,你都做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他们都说你人好,说你善良、温和、大度、不爱计较,”陈星野点了点头,“所以哪怕到了这儿,一个完全脱离现实的游戏里,甚至在不知道彼此立场的情况下,你也还要继续担心其他两个房间的人,担心他们会不会受到惩罚,担心他们输了之后会不开心。”
“但你真的在乎吗?”陈星野问。
昏暗的房间内是绝对不会有充足的光线的,徐行站在沙发对面,借着桌上微弱的灯光,甚至没法儿在不弯腰的情况下看清桌面上的花纹。
可偏偏在陈星野问出问题的那一刻,徐行哪怕在昏暗中,也感受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
如此直白,刺眼,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钢针一样把人钉在原地。
“你真的在乎他们的感受吗?”
“他们向你诉说那些琐事的时候,朝着你发泄情绪的时候,或者想要寻求你帮助的时候,你真的没有厌烦过吗?”
“你到底是真的在帮他们变好,还是只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表演共情?”
徐行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想要后撤回黑暗中,但尊严不允许他在此刻逃避。他想继续带上完美假面,可此刻脑海里却找不出任何一条理由进行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从莫须有的地方勉强找回说话的能力。
“陈星野,这算什么问题。”
他拿出逻辑替自己辩白:“行动胜于语言,你老师没教过你吗。”
“没错,行动胜于语言,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伤害他们,”陈星野说,“我只是和你一样,真的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星野根本不愿意见好就收。
他说:“就像刚才,听到我 ‘好奇又不想输’的言论时,你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真的是担心另外两个房间里的人怕输吗?”
“还是说,即便你觉得我很荒谬,很离谱,完全不考虑别人。但在不以他人为借口的情况下,你就根本没有办法表达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和立场。”
“所以徐行,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在摇摇欲坠的明暗交界中,徐行终于还是无法控制地向黑暗中退了一步。
他试图扯出一个不知要给谁看的笑容,却失败了。
“我在想,你真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