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竹歌 第4章 第二章 南山别院

“人生有别，一河之隔，一山为界，一墅一院。”

——华龙地产云月山片区的院墅楼盘，高调张狂地沿用了它“南山别院”墅区的广告词，也盛况空前地创下了云市市楼盘开盘首日劲销三千亿的销售记录。

云市，南部边境省份一座拥有着悠远历史的城市。近年，因探明所辖萍乡地区是某稀有矿产资源的高品质易开采富矿区，仅仅是矿区拆迁补偿这块，就为云市造就了大批量的有钱人。更不用说城区扩建、改造拆一代拆二代等了。

人一有钱，就更加执着于对美好生活追求。当其他地产公司还想在地比金贵的市区见缝插针地建豪华电梯楼的时候，华龙地产已在市南一山之外着手建设“南山别院”，并以当时看来完全是天价的价格销售。

出乎意料，一房难求。

于是乎，居住“南山别院”的，便成了云市人心目中的新贵。

真真应了它那句广告词——人生有别。

当然，云市人心中的豪门、世家，还是东山，那片古树掩映下的红墙碧瓦。

继南山别院之后，云市的房开公司陆续推出了一系列院墅房，虽然价格不低，但根本无法望及“南山别院”的“新贵”级别。

此次云月山院墅的劲销，除了借南山别院早期的影响外，更得归功于华龙地产的两幅宣传广告。毕竟，在日新月异城市，能吸引人的，并非是过往。

诸多购房的人，提出的要求是：

“我想要那样的花园。”......

“要保证有那样的花园。”......

其实，那两幅广告最简单不过，也就是一长发素衣女子与一比熊犬相随相伴或在花丛中，或在回廊下的模糊背影，外加写实的苍山与清泉罢了。

用的是简单不过的手法，铺展的是简单不过的画面。

但是，仅这模糊简单的背影，就深深诠释出了语言难以描述的幽远宁静，让人生生感受到一股平实而精致的生活气息，甚至还能看到比熊犬那忠实憨厚的治愈系笑容，并印入心间。

有人质疑宣传画是开发商合成的情景效果图，要去实地参观。

据说，华龙地产总经理华天磊拍着胸脯保证：宣传画取自南山别院某处院落实景。华龙可为业主提供装修方案和部分实景图及苗木资源供参考，但坚决谢绝实地参观。

有人悄悄去了南山别院，却只能在大门处的云江河边流连，连南山都上不去，更别说参观某处院墅了。因为，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业主**和安全，上南山，包括南山别院的业主，若是所乘车辆未经审核登记，都是需要换乘墅区的电瓶车的。

可乘电瓶车，是需要刷脸或者业主的远程认可指令的。

不是业主，又没有业主的邀请，就只能在山下的云江河畔赏风景了。当然，此南山脚下的云江河畔景色，也非优美二字能概括。物管处的服务，也绝非周到二字能总结。

这样一来，华龙地产的物业管理及小区公众景观又得到诸多赞许，云月山的销售也就更劲爆了。

而宣传画中的主人翁，现在还不知道在自家院子里的一个背影，竟成了一个销售噱头，带来无限商机，

她现在想的是，要不要和华天磊比划一下，用拳头讨论讨论擅自做主帮她报名同学会的事。

“阿筠，晓书要过来吃晚饭吗？”见林月筠放下了电话，欣姨一边喂洛洛早餐，一边柔声问。

周晓书的电话一来，必定是长话。洛洛每时每刻都是要守着林月筠的，欣姨怕洛洛饿着，便端了做好的雪梨鸭肉，先照顾洛洛吃早餐。

欣姨是华龙物业推荐给林月筠的金牌管家。欣姨中年丧偶，仅有一女，已远嫁海外，多年相处，渐把林月筠当女儿般照料。

林月筠少年丧母，感恩欣姨的真心关爱，将欣姨当母亲般尊重。

林月筠是洛洛的麻麻，欣姨便是洛洛的阿婆。

“她来不了呢。要回家陪爸妈。”林月筠挨着洛洛坐下，一下一下抚摸着哆啰的背脊。

“哦！”欣姨把碗和叉子递给林月筠，让她接着喂洛洛。自己站起身来，去给林月筠准备早晨：“阿磊出差，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管他呢，他又饿不着。”林月筠的注意力全在洛洛身上：“再说了，这里又不是他家。他回来也应该去东山。”

“也是。”欣姨哼了一声，嫌弃的声音淡淡地：“省的他那个妈瞎闹腾。”

“没事，华叔镇得住她。”林月筠一点不在意。

“还真是瞎呢。咱们阿筠这么好！”欣姨低落的尾音，染着切切的怜惜。

“欣姨，也就在您眼里，我什么都好！”林月筠心里突然一酸，眸里漫上薄薄的淡雾。

“那些人都是瞎子，理他们做啥？”欣姨眼眶湿润，心里替林月筠愤恨，却也不多提。那些人，除了华天磊的母亲杨婉，还有林家人......

“嗯。”林月筠悄悄吸了吸鼻子，眉眼弯弯看向欣姨：“饿了！”

“去，先把豆浆喝了！”欣姨眨了眨眼睛，遮掉眸底的湿意：“我听你说什么同学会？阿磊也去的吧。让他带着你啊，别一个人找不到路。”

“欣姨，哪会呢！”林月筠讪讪地摸摸鼻尖，有点儿脸红：商场里上个洗手间就找不到原路返回的人，确实不好意思说不会迷路。

林月筠起身，洛洛也就跳下她的小沙发，跟着林月筠身后往餐厅走。

才走了一半，突然就转个头迈着小短腿摇着尾巴向门口跑去了。边跑还边兴奋地“汪汪”了两下，仿佛在亲热地叫人。

“洛洛！小宝贝！”来人一把抱起洛洛，高高举过头顶，星眸璀璨：“想我没？！”

“汪！”洛洛开心地回应着。

“阿磊来了。早餐没？”欣姨见到来人，也很开心。

“没呢，才下飞机。”华天磊把洛洛放回怀里抱着，悄悄飘了林月筠一眼，主人般眉开眼笑地提要求：“欣姨，想吃馄饨！”

“好好好，欣姨马上给你下。”欣姨笑盈盈地回厨房去了。

林月筠懒懒地斜了一眼玄关处不请自来的身影，无视他身边大大小小的华丽礼包，直接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能清晨就打扰她的人，周晓书是二分之一，眼前的华天磊是另外的二分之一；能用随意刷脸或用开纹锁自由出入洛玫园的，除了她和欣姨，就是周晓书和眼前的二分之一。

华天磊自动忽略林月筠的嫌弃，抱孩子似的轻抚着洛洛的背，缓步走到林月筠对面，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也不看林月筠，将洛洛放到腿上，捧起洛洛的头，和它碰了下鼻子。

他才不会理会林月筠的态度呢，只要搞定洛洛，林月筠算个啥？这里，洛洛才是主人。你看，院门口都标明了，此处：洛玫园——洛洛的玫瑰园。

林月筠剜了他一眼，狠狠喝了一口豆浆，咬牙暗恨：这厮！

“刚才，欣姨说让我带你去哪？”和洛洛互动完毕，华天磊才抬起头，看向林月筠。随即，又有些心虚地瞥开视线。宣传画的事，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也怕林月筠不听他的解释就直接动手。

静美人只是林月筠的表象，迷惑外人的。他不是外人，更是在林月筠手上吃过亏，所以，他绝对知晓。

“这要问你啊！”林月筠懒懒的说。心想：这厮，还装！

“你是说云月山.....”华天磊拖长尾音，不太确定地试探。按理说，林月筠几乎与外界脱离的生活方式，是不太可能知道云月山别墅广告的。唉，还不是策划部那群笨蛋，提供的方案里亮点都没有一个。交上来的图片，还没他自己随意拍的这两张画简意深吸引人。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有那么一点想炫耀的漂浮心理，他是真想炫耀炫耀一下她，炫耀一下她和他......

“你是说同学会在云月山？”林月筠皱眉：“你的云月山？”她知道云月山，是华天磊絮絮叨叨地说要在那片开发，还让她提意见。

“什么同学会？！”华天磊疑惑。他不知道什么同学会啊！

“装装装！”林月筠用筷头敲了下华天磊的手臂：“同学群里名字都报了！”

“哟！轻点儿，你！”华天磊夸张地叫了一声：“等等，我问下王凯。你又不是不知道，同学群里的是工作微信号，非特殊情况都是王凯直接处理的。”

华天磊当着林月筠的面，用免提与特助王凯通了电。

“你看你看......”通话完毕，华天磊露出可怜巴巴的受伤样：“都是时差惹的祸。不想去就不去了呗。”王凯向他请示的时候，他正晕乎晕乎地倒时差，听了个大概，觉得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就让王凯报名了。

他当时想的是：大小同学一场，报个名应个景呗。至于到底去与不去，去多久，那就另说了。他顶着个华龙集团总经理的身份，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哪会说什么。林月筠吗，他知道，她根本就不会稀罕去与不去。

“还说！”林月筠剜了华天磊一眼：“还帮我报名呢！你是我的谁，就帮我决定了？”

“这还用问？！”华天磊挑眉：“我爸早就说了，你让我当你的谁，我就是你的谁！”

“呵！”林月筠睨了华天磊一眼：“那你妈呢？”

“我妈......”华天磊脸上浮现一言难尽的苦恼，他想让林月筠成为他的谁，非常想；他爸也想让林月筠成为他们华家的谁，非常想。但是他母亲......

“你妈说，门当户对......”林月筠说到“门当户对”时，莫名心痛得难受。但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毫不在意。

“门当户对”这个词，她自己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成了一把专门对她剜心刮肉的钝刀。

像是感应到林月筠隐藏的疼痛，洛洛也就立即冲着华天磊“旺旺”两声，从华天磊膝上跳下来，摇着尾巴跑到林月筠身边，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林月筠。

“乖宝宝！”林月筠看着洛洛清澈见底的眸子，所有的疼痛瞬间幻为乌有。弯腰抱起洛洛的时候，仿佛捧了个绝世珍宝。

看着这一切的华天磊绝对相信，若谁伤了洛洛，林月筠会拼命，哪怕是他华天磊；若是某一天潦倒了，林月筠仅剩半口续命的吃食，她也会毫不犹豫全部给洛洛。

华天磊没有养过宠物，他不能理解林月筠对哆啰那种宠爱到珍视的感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洛洛的真心喜欢。

洛洛确实是只通人性、招人喜、惹人怜的小萌犬。

“林小筠，你的孩子，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华天磊的声音，突然变得幽缓，如午夜回响的二胡，带了些难以觉察的凄寒疼痛。

林月筠一怔，这是华天磊该有的情绪？天子骄子的华天磊啊！学霸华天磊啊！俊美无敌华天磊啊！全国知名地产公司年轻总经理华天磊啊！

抬眸看向华天磊，只见他的目光，明明全部落在洛洛身上，却早已散幻得失了焦距。

林月筠的心湖，“咚”地一响，被投入了石子，震得神魄具痛。一些过往，如涟漪的水波，一层层漾开来.....

那些过往啊，那些以为过了就不会痛了的过往啊.....

“每个孩子，都值得、都应该被温柔以待.....”林月筠说这句话的时候，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刚才心里，根本没有任何起伏。

但洛洛却立起它圆乎乎的小身板，趴到了林月筠肩头。

“洛宝......”林月筠搂着洛洛，偏头低喃。洛洛总是能感觉到她任何隐藏的情绪波动。

“洛宝，到老爹这里来！”华天磊轻轻击了下掌，再向摊开双手看向软软的小比熊。

洛洛却将前腿撑在林月筠肩上，一动不动盯着林月筠的眸子看。

“宝，”林月筠笑了，抚压了一下洛洛的头，才把它放到地上：“去吧，去看磊爹给你带来些什么！”

被放到地上的洛洛仍仰着头，偏着小脑袋看着林月筠，好似很不放心。

“去吧，宝！”林月筠朝洛洛点点头，又拍了拍它的小屁屁，洛洛才一摆一摇地向玄关处跑去。

“洛洛，写有萌宠两个字的，才是你的哦！”华天磊弓背轻喊：“没有字的是你妈妈和阿婆的！”

“它又不认识字！”林月筠睨了华天磊一眼，明晃晃的鄙视。

“你的狗狗，早成精了！”华天磊靠向椅背，舒展着身体，眼底，已完全没有了刚才低落的情绪。

“当然！”林月筠也舒适地靠着椅背，一幅我家萌宝世界最好的满足。

“它也看得懂股票？”华天磊挑眉。

“它妈看得懂，能赚钱养它就可以了。”林月筠横了一眼：“怎么，不服气？”

“服气服气！”华天磊抱拳：“老早就佩服了！五体投地！”

“哼！”林月筠抬肘，看了下腕表：“今天很闲？”

“又赶人？”华天磊下意识地也抬肘看腕表：“还没到你的工作时间吧？”

林月筠足不出户，看似很闲，其实要做的事情，要承担的压力，不比他运筹帷幄公司少。一个小女子，能在资本市场求得生存已属不易，更何况，她还给洛洛撑出了个玫瑰园。

他们做实业的谋发展叫竞争，而资本市场的求生存叫博弈，惨烈度由此可见一斑。

“你是赶得走的人吗？”林月筠白眼。

“吃了欣姨的馄饨我就走。”华天磊讪笑着举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天磊哥......”林月筠盯着华天磊那抹可疑的笑容，眯着眼凉凉地问：“还有亏心事？”

“哪有......”华天磊暗自吸气，他对“天磊哥”三字，可是有极大的心里阴影。听到这三字，特别是听到林月筠粉唇轻启唤出这三个字，他就莫名心悸。

“真没有？”林月筠追问。

“真没有！”华天磊立即保证并转移话题：“同学会欣姨不是让我带着你吗？到时我来接你。”

“再说吧......”林月筠兴趣缺缺。

“不去也好。省得招蜂引蝶。”华天磊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说的你自己吧？”林月筠嗤鼻。

说话间，欣姨将香喷喷的馄饨端了上来。

华天磊也不客气，端了一碗就开吃。

“哟，慢点！”欣姨心疼：“当心烫着！”

“别管他！烫伤了省得招蜂引蝶！”林月筠也端了一碗，用勺子轻轻搅拌着。

“阿筠，长得帅不是阿磊的错！”林姨笑眯眯地看着俩人。

相较周晓书，欣姨更喜欢华天磊的来访。

华天磊来，林月筠会和他拌嘴，还会耍耍小性子。欣姨觉得，这个时候的林月筠，才真正是个这个时代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才有些人间烟火的味道。不然，她真怀疑，就如华天磊曾经开玩笑的：这个“南山”，是不是要考虑改为“终南山”；是不是要改称林月筠为“龙姑姑”。

华天磊经常说，平日不言不笑的林月筠，就是小龙女二十一世纪的版本。只不过因为有了洛洛，林月筠比金庸的小龙女，多了些微笑的表情。

听到欣姨的话，华天磊得意地朝林月筠扬起下额。相较于自己东山那个豪华繁荣人丁兴旺的家，华天磊更喜欢这里。这里更有家味，虽然，他曾笑言要将这里改为“终南山别院”，但那不过是针对林月筠太过清冷的情绪。

“欣姨就偏心你！”林月筠嫌弃地白了华天磊一眼，埋头吃馄饨，眼不见心不烦。

“帅哥，谁不喜欢？！”华天磊嘚瑟。

“洛洛呢？”欣姨端来刚煎好的鸡蛋，不见洛洛，立即问。

“那边忙着拆礼物呢！”华天磊好心情地回答。

“哦，我去看看。”欣姨走过去，边走边唤：“洛洛小宝宝，又得礼物了啊？我们洛洛说谢谢没有？”

洛洛叼了只小黄鸭屁跌屁跌地跑过来，放到华天磊脚边，晶亮晶亮的眼睛看着华天磊，咧嘴露出粉色的小舌头。

洛洛都知道说谢谢呢！华天磊心情大好，欣姨煮的馄饨，就是比家里请的那个大厨弄的好吃。

周三，周晓书来电，说同学会的时间订了，就是这周六。地点在城郊的绿野仙踪田园山庄。

还说，夏青在群里补充说明：她请大师算过，周六是黄道吉日，宜出行、宜会友。

又说，夏青同学豪气表态：这次一个都不能少的同学会意义非凡，不用AA，费用由召集人夏青同学她一人承担。

林月筠当时听到这些的感觉一是萧景之脸真大；二是夏孔雀真能下血本。

周四，华天磊来电话，说周六清晨来接她。还说估计除了周晓书，也没谁认识现在的她，认得出现在的她。让她不如以他的助理身份出席，方便看戏。

林月筠对此无感，也没异议。

周五下午，股市休市后，林月筠叫了车，没有带洛洛，独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