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第6章 鲛人城

由于九绡家的容量实在有限，所以晚上睡觉九绡的母亲在一个屋子，而我则同水璎一起睡觉，至于蓝影跟九绡呢，便委屈些到邻居家乞了一间房子。

在九绡家挨了几日便要启程了。分别的事情就不详说了，因为这实在是个悲伤的场面，古人说的“世间黯然**者，唯别而已”，诚不欺我。我同九绡三步两回头，久久不肯离去，九绡自然惦念他的母亲，而我，则留恋着惜缘，我冲她摆手，只见她用帕子擦擦眼角的泪，也举起来轻轻摆动，也不知道是在念着九绡，还是念着“月白”。

我同九绡回去时，先行一步偷偷进了寝殿，结果还不容我喝一口热茶，父皇那边的侍从就来敲门，我喜笑颜开开门迎接，欲要开口结果公公却说，九公主，您就别装了，父皇他……他都知道了。

我欲要开口大骂，一旁的侍从却先行一步，自顾自跪下，哭天喊地，道，九公主，我们拦了，可是拦不住，我们说的，父皇跟母后他们压根不信哪。

事已至此，我只好觍着脸去求父皇跟母后原谅，我到达时，早见九绡已然立在父皇跟母后面前，如此，我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绝不是我撒娇卖萌就可以平息的。

我低头绞着手，同九绡立在一起，父皇一改往日的慈祥，语气中全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九绡，从实招来。

九绡语气缓缓，道，对不起，是九绡逾越了规矩，不该擅自带九公主出宫，九绡甘愿受罚。

父皇道，你一介戏子之流，胆敢教唆公主，幸而公主平安归来，倘若路遇歹人，这千金之体，岂是你能担待的？如此，下去受罚吧。

一旁的公公高声念着，压九绡入狱，受笞刑。

我浑身一惊，也曾知道狱中酷刑，九绡一个跳舞的，如此细皮嫩肉，如何能经受得起，忙生生拽了欲要压走九绡的人，哭喊着求父皇原谅，眼泪在我眼睛里汹涌而下，那是我第一次哭，因为感受到了命运的身不由己。

都死到临头了，九绡这个大笨蛋还冲着我微微一笑，说，九公主放心……

我攀着父皇的胳膊说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母后上来着人将我带回了寝宫，在一旁安慰我，说，九儿，你要知道，父皇是为了你好，至于九绡，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的名声呀

我哭喊着，抓着母后的胳膊，道，我才不要什么名声，我只要九绡没事，是我要缠着他去的，都是我的错，要罚也要罚我，可为什么是九绡，母后，九儿求求你，求你救救九绡吧……

母后扇了我的脸，第一次挨母亲的打，我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母后站在我面前语重心长道：你也是堂堂的公主，竟说出如此的话，成何体统。你的错，就是旁人的错，在这王宫里，王族的名声，那是比旁人的命还重要的东西，九儿，你要体恤父皇跟母后的心，明白吗？至于九绡，我会暗中下令狱中从轻发落的。

我抬起眼睛看着母后，母后为我擦去眼泪，留下一声叹息。

我去看九绡的时候，他趴在床上不省人事，覆在身上的鲛绡，早已经渗出了洇洇血迹。他的嘴唇发白，人也昏迷不醒，我看着他，眼泪再也不受控地流了下来，许是听见了动静，九绡幽幽转过头来，艰难开口，道，九公主……

我颤声问道，你……没事吧，都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九绡微笑着说，九公主，你不要哭，我没事，真的没事……

自这件事情以后，父皇下令不再让九绡担任我的舞蹈老师，也将九绡的住所安置到了别处，我能见到九绡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了，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在九绡身边安插眼线。

这个主意一经提出来，宫里的下人报名者众多，我知道他们的心思，自然是倾慕九绡的容貌跟好性子，嫌我脾气暴躁呗，既然是这样，积极报名的，一律不准。

眼线者包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总之一切有关他的动向，我都要一清二楚，当然最爱听的，还要属那些“秘谈”，至于他的身材如何，睡觉时分的样子，我也只能听着下人描述时直流口水，恨不能亲眼目睹一番。

俗话说，有些事不能想，因为想多了，就想要付出实践。终于忍无可忍时我化妆成下人模样去九绡房里伺候他就寝，我趁他熟睡之际轻轻撩开帘子想要一睹他的“春色”，可还没等我看清楚，一只手已经凶狠地拽倒我并把我压在床上，还用胳膊狠狠地抵住了我的脖子。

九绡一扫以往温柔的目光，脸色凶狠异常，为了保命，我只好不迭地求饶，他此刻仔细地瞧着我，只把我瞧得脸色发烫，许久才道：“九公主？”我自知自己化妆技艺高超，但不成想还是被他认了出来，难不成，是我眼尾有一颗蓝色的痣？

我们两个互相瞧着，都怔住了不动。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九绡，心脏还在扑通地跳，脑海里面也是一片空白。九绡蓝色的眼眸里只有我一个。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了，许是惊讶的感觉还没有退去，他也没有躲，我就那样意乱情迷地吻了他。

推开他以后，我忙跑回了房间，和衣躺在了床上，紧紧地抓着盖在身上的鲛绡，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回想刚刚的一切，懊悔自己的初吻就这样没有了，却又暗暗激动初吻的对象是九绡，我便不后悔。

有些暗恋，挑明了自然是好，可以我跟九绡现在的处境来说，这确实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但我向来一人做事一人担，只要能跟九绡在一起，便是犯了大忌我也不怕，最不济的，大不了我们一起私奔。

就在我还在为我同九绡的日常见面郁郁寡欢时，母后一日同我家谈，告诉我父皇已经为我择好了夫婿，只待我年满一百岁时便会娶亲。父皇升了他们全家的官位，这算是昭告了整个鲛人族，成了不争的事实。

我自知父亲做下的决定我无力改变，可只要我还残存着一口气，便要反抗到底。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吗，若为自由论，生命也可拋？

一日不吃饭不行，那就两日，两日不吃饭不行，那就三日，总有一日，我会让父皇答应我的。

母后进来的时候我依旧没有好脸色，可母后没有劝我好好吃饭，而是叫我好好练舞，为了姐姐生子父皇宴客做准备，可要我答应也可以，必须要九绡做我的舞蹈老师，我本来做好了惹母后生气被臭骂一顿的准备，可没想到母后竟然答应了。

九绡来见我的时候，我们已经隔了许久未曾见面，更确切的说，是隔了一些屏障，要我像从前那样对他，倒是再也不能够了。单单如从前那样无所顾忌的靠近他，我也做不到了。

九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同以往那样瞧见了我一样，平和的唤我，九公主。

他越是这个样子，我便越是将头埋得很深，觉得对不起他。

九绡说，九公主，我来教你练舞……

这期间，我们从不说旁的话，似乎不提起别的，有些事情就打扰不到我们，可父皇的生日宴到了，我知道，人终须一别，而我却再也不能放开九绡。

我抬头瞧着九绡的眼睛，说，九绡，我们……可不可以一起跳舞？

他也看着我的眼睛，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就牵起了我的手。我同九绡一起浮游在幽蓝的海水里，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忘记了一切烦恼。九绡携着我缓缓沉降，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在他面前哭泣，九绡，我们一起走吧，我讨厌这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九绡替我擦干眼泪，说，九公主记得早些休息，明日要好好跳舞……

我不肯放开他的手，似乎一但放开就要永远被他抛弃，父皇进来看我时，九绡手抚着我的脸为我擦眼泪。

客宴以后，九绡很快被治了罪，那以后我忽然知道，就像母后说的，我喜欢九绡，才要远离他。可是，两个相爱的人，不是要永远在一起吗。为什么这天底下相爱的人，却永远不得善终？

转眼间，我的一百岁生日到了，在鲛人漫长的生命中，“一百岁”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这意味着我可以像姐姐们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像姐姐们一样在夜晚浮到海面上游玩。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我长大了，再也不必被他们当作不懂情不懂爱的小孩子看待，我有能力去爱一个人，并且负责。

长长的鲛绡垂下，在水中幽幽地浮动，深藏万年的鲛珠点亮了整座王宫，这一切都是父皇为我准备的，比姐姐们当时生日还要高出许多的规格。

一大早，母后就把我叫醒了，我睁着迷蒙的睡眼任凭下人摆布，梳头，化妆，穿衣，待这一切全都收拾妥当，才静静地等待仪式的开始。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都到齐了，父皇牵着我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游向王座，接受众人的庆贺，父皇轻轻拍打着我的手，一脸笑意地看着阶下臣服的众人。

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听着父皇跟下头人的发言，直打瞌睡，好不容易才得到父皇的下令：开饭。经过早上一系列跪拜列祖列宗的仪式，我早就饥肠辘辘了，立刻囫囵吞咽起来，母后给了我一记眼光，提醒我注意形象，毕竟这里还有我未来的夫婿。

我才不在乎呢，本姑娘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吃饱了饭，我再也没有耐心待着，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出来了。出了宴会的门，我四处转转悠悠。当值的下人见了我都要喊一声“九公主，华诞吉祥”。有些本来疏于值守，贪睡的，见了我便一扫疲态，立刻笑脸相迎，生怕我骂他们。我倒不在乎，我向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以前我跟他们说“都起来都起来，为什么要跪我？”可我说多少次，他们都是屡教不改，说多了我也嫌烦，索性他们喜欢跪就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