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第5章 鲛人城

我们又赶了许久的路，海色渐暗，便随处找了个客栈预备歇脚。吃饭期间，偶然听见隔壁桌在谈论古今历史，给我们解乏，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不过，大都是些战争谋略之类的，我着实不感兴趣，倘若是些闺中密谈，我则是一定要凑热闹的。我本不欲再听时，却听见一人道，咱们鲛人一族，如今落到这个老头手里，真是可恨。一人又道，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据说是宫里头的贵人，到我们那里出游，看上了我们那里一个老鲛人的女儿，硬生生抢了去，逼死了那个老鲛人。这事呀，没人敢说，说了就要被灭口……

又一鲛人道，别提了，那老头的二儿子在我们那做了官，占了好大的地方建什么宫啊殿啊的，说是去讨钱，压根没人理你，只能是吃了这哑巴亏……

一鲛人道，我听说，那老头有个女儿，叫什么九公主的，哎呀，吃的穿的，全是神仙一样的东西，刚生下来的时候，据说那老头还亲自送了颗鲛珠作礼物，那可是几千万年的东西了。

一鲛人又道：那老头不得好死，咱们在这里受苦受难，他们倒好，整日住在王宫里头吃穿不愁，凭什么？

我听到此，内心早已极其不爽，也顾不得自己几斤几两，没等水璎跟蓝影反应过来，冲过去就是一顿臭骂，道，你们骂谁呢？我看你们才是。看看你们那副嘴脸，还好意思吃香的喝辣的，这辈子呀，就是个受欺负的命，全家都是受欺负的种，不得好死……

他们也全都站了起来，比我高了整整一大截，那一刻我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圆睁着怒眼，不曾有半分退缩，我这辈子就没有怂的时候。他们道：“臭小子，骂谁呢，滚一边去……”

我回击道：“你们说骂谁呢，当然骂你们这群贱婢呢，不服气呀，贱婢，贱婢，贱婢……”

事实证明，我确实惹怒了他们，但也给自己招来了大麻烦。眼看着他们抄起家伙就要来打我，水璎跟蓝影却不争气地过来阻拦着赔礼道歉，正当难解难分时，一个鲛人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上前就冲着他们点头哈腰，奉上一顿银子妄想消灾，然后拖着我就往后走，我却不肯罢休，边退还边骂。待终于被人关到了屋子里时，才冲着九绡骂道，你干什么要拦我？

他只管看着我不说话，我却更加生气，道，你为什么不帮我，是他们不讲理，他们怎么可以说父皇的坏话，父皇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说着我便哭了起来，我讨厌九绡，他总是跟我作对。

我哭得越来越凶，以至于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起来，就看到了趴在一旁的水璎。听见了我的动静，她赶紧过来说，九公主，你醒了？

我点点头，她说，九公主再躺会吧，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说着她就高高兴兴的出去了，再进来时，人却成了九绡。

我瞥过了眼不愿意看见他，他的声音却在身后温柔地响起，九公主，吃饭吧……

我不理他，他只管沉默着，这是他一贯的招数，我才不会上当，看谁耗得过谁。他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来，我扭身的功夫挥掉了他手上的饭，刚开口想要说，我说了不吃，结果热乎乎的饭打翻在他的身上，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生气。我不想这样，谁让他不知道躲开的。

我用帕子边拨弄着他浑身脏兮兮的饭渣子，边骂他道，你是笨蛋吗，怎么不知道躲开……

九绡说，九公主愿意跟我说话了？

我拿他没办法，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件事，真是个大笨蛋。我看见他雪白胳膊上红红的一片，用力的吹了吹，又拿了随身的小药箱给他上药。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九公主真的不生九绡的气了？

我嫌他烦，狠狠按了一下他的伤口，他立时便“嘶”了一声，我说，你再问的话，我回去就告诉父皇，你助纣为虐，放任那帮蠢货咒骂父皇。

他登时就闭了嘴不再聒噪。我原谅他，单单是要为了自己的前程打算，若是同他破罐子破摔，那我此趟不就白来了吗，总要跟着他看看他的家乡风物的，我可不做没好处的买卖。

果然我的小算盘没有打错，有了这次的小插曲，九绡自然不敢再拒绝我惹我生气了。由于本公主实在漂亮，担心一路上有觊觎我的人欲行图谋不轨之策，九绡仍教我作小子打扮，我们一行人接连赶了几日的路，终于到了九绡的家乡。

九绡的家乡可真美，海水晶莹透亮，丝毫不像王宫里头那样幽深。家家户户门前垂着长长的鲛绡，在海水中静静地浮动。难怪九绡不喜欢王宫，常日里总是一副满含忧思的样子。换作是谁，都会留恋这里的十里“湖光”吧。

九绡家的经济条件不怎么好，连唯一入得了眼的菜都不过仅有一点荤腥，不过他跟他母亲倒是待我极为周到，生怕我在他们家受了委屈，都说人是环境的产物，有那么些时候，我看见九绡忙忙碌碌的样子，似乎理解了他那般不苟言笑，以及脾性极好的原因。

九绡毕竟是入了王宫的人，自然在这家乡里头引起了一番轰动，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我由于往常跟着父皇，实在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谁知道那些笑脸背后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若换做是我，我是一定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连装一下也大可不必，但见九绡倒是极其热情，我便早早地进了内室休息。

九绡进来时，我嘲讽似地说，想不到，堂堂九绡公子，还真是会在人前做君子。

九绡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说，他们也都不容易，既然这样没什么伤害，又何必揭穿他们呢？

我那时候不理解，继续道，哼，你跟他们一样，真是会装，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做什么要装？

九绡没有回答我的话，因为又有人来找他，不过这一次我却来了兴致，只因为在外头说话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旁的事我不在乎，不过这听八卦的心我可没少参与，想当初在王宫的时候，哥哥跟嫂子初夜的时候我可是躲在哥哥的床底下偷听过呢，结果当然是因为偷笑被哥哥发现给哄了出来，告状告到了母后那里没少挨骂，但我可是越挫越勇的人，怎么会因为一点皮肉伤和精神损失就退缩了呢。

想来两人应该关系很好，九绡难得对一个女人这样热情，欢迎道，惜缘，你怎么来了，快请坐，我去给你倒茶。

那女人道，听说九绡哥哥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九绡哥哥在王宫过得可好？

九绡说，挺好的，多谢你关心了，你呢？

女人说，我也挺好的。常听人说王宫里的规矩很多，行事做事差一分一毫都不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九绡笑道，是真的，不过倒也没有这么可怕。

女人又说，那王宫里头的人长什么样子呀，是不是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吃什么，穿什么？

只听九绡极其宠溺，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般，笑道，自然是跟我们一样啊，都是鲛人，还能有什么分别不成？

我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女人脸色泛着胭脂红，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更是潮红一片，便要站起来，慌忙中不知所措。我想，我的魅力竟这般大吗？

九绡道，你别怕，这是与我一同前来的……月白公子，也是王宫中的人。九……月白公子，这是惜缘，自小与我一同长大。

我看向她，细细揣度着“一同长大”四个字，这么说，就是青梅竹马了？我的心咯噔一下，饶是她这般娇羞貌美，可身为一个女人，我还是不自觉感觉到了潜在的害怕。不过我又很快舒展眉头，镇定下来，再怎么青梅竹马的，那都是过去了，九绡现在在我的身边，都说日久便可以生情，而距离则会消磨掉感情，想到此，我便又隐隐地微笑起来。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同我差不过高的女人，我却又实在下不去手，到底是我抢了她的男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人，别说九绡喜欢，我一个女人也是稀罕得不行，怎么舍得伤害她呢。可鲛人终其一生只会选择一个人，她终究是要被九绡抛弃的，要是这世上真有同九绡一样的人，可以让她喜欢上那个人，忘记了九绡，就好了，我这样幻想着，被九绡的声音打断，回过神来才看见了在我眼前低着头作着揖的女子，忙伸手扶了起来。

一想到未来她要失去自己的心头爱，我就总想着要好好补偿她，忍不住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啧啧两声，道，姑娘当真生得如花美貌，竟比那王宫里的九公主还要美上十分。

只见她满面含羞，声音细如蚊蝇，挠得人心痒痒的，道，月白公子说笑了。

我道，诶……这怎么是说笑呢，这可是我的真心话，我见姑娘第一眼，当真喜欢得紧，现下没有什么好物件，仅有这上好的鲛珠一串，还请姑娘收下吧。说着我便从身上解下，拉起她的玉手给她，她忙要抽回，我终究是塞给了她。

她可怜楚楚地看向九绡，欲要求救，九绡言笑晏晏，道，这也是月白公子的一番好意，既然月白公子真心怜你，你便收下吧。

她半抬眼眸瞧我，眼中如这十里“湖光”，我瞧她朱唇欲启，便道，今日月某千日而来，得与美人相见，便是一场缘分，他日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还请姑娘万万垂缘才是。

我瞧着她这般娇艳欲滴，认真的可怜劲儿，忍不住想要笑，终究是憋住了。

只见她道，时候不早了，惜缘就先回去了。

我同九绡目送着她娉婷的背影袅袅娜娜地远去，只听九绡道，难得见九公主这样喜欢一个人……

我收回留恋的目光，道，我见她可怜得紧，自然喜欢，她可不比王宫里的那些人。

九绡缓缓道，九公主不该这样的，惜缘她……是个痴情的好女儿，这样，只怕徒惹她胡思。

我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心想，胡思个头啊，难不成看不出来她喜欢你？真是个情根不化的大笨蛋。我偷瞄他一眼，只见他眉头微蹙，笑道，怎么，你心疼她了，你若是心疼，就娶了她嘛，毕竟你们自小长大的，至于我呢，不过一面之缘，这从天而降的情，哪比得过自小的青梅竹马呢。

九绡登时慌乱，忙向我解释，道，九公主，你误会了，我自小把惜缘当妹妹看的。九公主这样说，自是误会了惜缘，也是……也是误会了我。

我见他认真，道，我开玩笑的，你这般认真做什么，好了，我要睡觉了。说着，我打了打哈欠，伸了伸懒腰便朝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