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悸醺最后也没回答那话。
他垂眼看了白清良久,直到那人忽地从喉间发出一声笑:“我知道,王爷,眼线得有眼线的自觉。”
“但是王爷,其他眼线可不为主子暖床。”
余悸醺后来也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这柏坡,总之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晚宴上,不远处燃着一大捧火,一群人席地而坐,耳边声音嘈杂,空中漫游着肉香与烟灰混杂的味道。
白清早已回到了余陵身边,替他斟酒,即便离得远,那张笑脸还是被余悸醺看得清清楚楚。
他来得晚,嘉隆帝已经去营帐里和嫔妃**了,也懒得管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只当他玩得疯了些忘了时间,倒是那些文武百官,轮着敬酒,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王爷!你回来了!”顾安拎着一桶酒跌跌撞撞地走来,双颊浓红,像抹了胭脂,“来!我陪你喝一杯!”
余悸醺往白清和余陵那个方向瞥去,心说喝个屁。
这一瞥,却发觉余陵已经走去敬酒了,白清回了营帐。
一旁的顾安还在执着地劝酒。
“王爷!这女儿红当真过瘾!咱们喝他个几坛!”
酒气扑面而来,余悸醺被熏得有些头痛,他捏了捏眉心:“这儿不是醉梦楼,也没人给你伴舞,喝这么多,不怕回头你爹指着你鼻子骂?”
顾安擦了擦嘴边滴落的酒水,嗤笑一声:“那老东西?嗤……我不管干什么他都盼着我死,不喝酒他就不指着我鼻子骂了?”
余悸醺看着余陵喝完一轮,又走向某个犄角旮旯。那角落似是被人刻意忽略了,剩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没滋没味地嚼着盘里的东西,身边只有一个服侍的人。
他一时没注意听顾安说话,顺口道:“顾尚书只你一子。”
“可不是!我出生便克死了娘,那算命先生可是亲口断我天煞孤星亲缘断绝!但那又如何!我要是死了!顾家这脉就断了!那老东西再恨我!还不得好吃好喝地给我供着!哈哈!”
余悸醺仍然死死盯着余陵,看他伸手冲着那少年递出一杯酒,说是递,倒更像是摔。
少年低垂着眼,浑身一颤,抿唇良久,而后薄唇轻轻动了两下,似是在说拒绝的话。
余悸醺觉得没意思,收回了眼眸。
早知三皇子余觞性子懦弱胆小怕事,兴许智力还有点问题,余陵爱找他的茬,倒也正常。
比起那个,倒是现在身边这个更让他头疼。
顾安似是讲上了瘾,叽里呱啦一大通到现在还没闭嘴,像是成心到他这儿来卖惨倒苦水的。
“酒爷,你不知道,当初那老东西给我取名为安,是想让我安安分分地偏居一偶,就想把我关到死!”
“老子可去他娘的!我总有一天得出这京城!死也不回来!”
余悸醺偏头看他:“呦,舍得你醉梦楼那些小美人了?”
“小美人?哈!”顾安晃了晃酒坛,察觉到里面没酒之后,将那坛子往旁边一扔,“讲真啊,酒爷,天天醉卧美人膝,几年来,也受够了。不过些胭脂俗粉,过眼云烟。”
他一摊手臂,猛地往身后的草地上一躺:“大梦一场空啊——”
“哦?”余悸醺听着这番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起了些逗人玩的心思,“那若是有得选,你最想干什么?”
“老子当侠客!仗剑天涯!桃花下酒!老子要去看江南的烟雨!北国的冰雪!大漠的黄沙!”
他似乎真的醉得厉害了,说出口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现下一激动,唯一仅存的一丝理智也被磨灭了。
顾安躺在地上,眼前模糊一片,看到余悸醺的嘴张张合合,似乎说了什么,但酒水上头,他终究还是倒了过去。
余悸醺垂眼看着顾安,突然发觉,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好友。
正想着,一杯酒却入了视线,余悸醺一愣,抬眸望去,却见那位刚刚还在为难别人的大皇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
“五弟,本王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来敬酒,只得亲自过来了。”
他站立着,下巴依然抬得高高的垂下视线俯视余悸醺的那刻,当真顶得上一句“用鼻孔看人”。
行了,还是逃不过,刚刚还在嘲笑那三皇子,现在就来报应了。
余悸醺赶紧起身接过酒盏:“小弟今日去林场赛马,玩得疯了些,一时忘了给大哥敬酒了,大哥见谅。”
余陵哼笑几声:“玩疯了?这事放你身上也正常。”
余悸醺没有动作。
余陵把视线聚焦于酒盏上:“还等什么?要本王请你喝吗?”
余悸醺攥酒盏的手越发紧了,指尖都泛了白。
若是平时还好,但今日在这野外,余陵递的酒他哪儿敢喝!
“怎么?五弟连这点面子都不愿给本王?”
“大皇兄!我替五弟喝!”
正僵着,余悸醺眸前蹿入一个身影,他愣了一下,有些惊讶。
余陵同样分了一下神,但等他看清来人的模样,立刻又倨傲地抬起了下巴,眸子难掩轻蔑:“软骨头,方才本王让你喝的那些你喝完了,现下又来逞英雄?”
三皇子余觞抿了抿唇,眸中划过一丝畏惧,但下一秒又开口:“五弟不想喝,大皇兄就别逼他喝!”
“想不想能由得你吗?你方才那么抗拒,最后还不是乖乖听话了?天生的软骨头。”
余觞脸都涨红了:“我不是软骨头!”
“是是是,你骨头可硬了,都敢为了你的五弟顶撞本王,怎的,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余悸醺从始至终都没发言,他看着跟前比他还矮一头的人,也等着他的回答。
余觞一字一句认真道:“他是我弟弟,我就该护着他!”
余陵都给听笑了:“行啊,这儿还有两罐酒,你那么爱喝,都喝完吧。”
余觞低头望向那两罐酒,脸色霎时变白,他酒量从小就差,这些酒下肚,怕是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
但他还是咬咬牙:“……行。”
说完,他便要去拿酒坛,身后却窜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他。
“三皇兄不必如此,一杯酒罢了,我喝便是。”
讲真,让余悸醺对着这个比他矮一头的人叫三哥,他还真叫不出口,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喊皇兄。
余觞还想阻挠,余悸醺却已一展衣袖,借着余觞的遮掩,倒掉了那杯酒,只是嘴唇沾了杯。
余陵眯着眼睛看了会儿,低声笑了几下,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五弟,这敬酒本王领了。”
“哦对了,忘了与你说,这酒性烈,不过你应当受得住。”
他把那酒盏随手一扔,望向余觞:“至于你……以后出头前,想想你那母妃。”
仅仅一句,余觞脸色立刻就变了。
“还不滚回去?”余陵斥道。
余觞瞥了眼余悸醺,抿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只剩余悸醺一人望着他的背影。
平心而论,他与这位三皇子所交不多,甚至都不怎么见面,最近的一次交流还是半月前,他看到余觞被人欺负,顺手上去帮了把。
若只是因为这个就对他心存感激,那可真是……
余悸醺心里涌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幸好那酒他没喝,余悸醺松了口气。
然而,一炷香后,他就知道那口气松得太早了。余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心,他竟将药涂在了酒杯上。
余悸醺一察觉出不对劲就回了营帐,现下正抓着木质桌角忍得难受。
那药倒不是什么泻药或是毒药,余陵说那酒性烈,说得一字不错,他现在就热得恨不得将自己扒光了。
不用想也知道余陵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让他有子嗣。如此他便有了把柄,往后也很难对余陵造成威胁。若是今日没成,事后他也没法证明这药是余陵下的,如此一举两得之美事,何乐而不为。
“五殿下,奴婢为您送醒酒汤。”
帐外不出所料地传来这么个声音,余悸醺被药激得眼眶通红,偏头往那个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