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云总是变得特别快,日升日落,云卷云舒,便又是一月。
自白清被余陵带走后,王府静了多日,余悸醺也忙着准备秋猎的事宜,没心思去管旁事。
只是身边少了个吵吵嚷嚷的家伙,有些不习惯。
“呦,酒爷,来买珠串啊!”
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岭南街的最好的珠宝铺里生意兴隆,掌事的花姑姑即便忙得不可开交,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花姑姑。”余悸醺一身华贵锦袍,脚步吊儿郎当,眉眼含笑,“近日可有什么新奇玩意儿送过来?”
好一个放荡不羁的风流小公子。
花姑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有有有!酒爷开口,自然要奉上最好的,恰巧咱店刚从西域进了些珠串首饰,来,酒爷,我带您过去看。”
余悸醺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一一从雕花摆柜上望去,耳边花姑姑喋喋不休,他却只觉兴致缺缺。
“这猫眼血红玉是西域贵族佩戴的玩意儿,通体晶莹触感升温,数量极其稀少,整个大梁不超过十条……”
她说着说着,眸光瞥到余悸醺垂落的右手上,那儿包着几圈纱布,隐隐看得出一丝血迹。
“呦,酒爷,您手这是……”
余悸醺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无所谓地笑笑:“无妨,宠物不听话罢了。”
“哎呀,这伤口看着可不小,酒爷养的什么宠物,这般凶残。”
“白虎。”
花姑姑闻言目瞪口呆,差点忘了该说什么,余悸醺又咧嘴一笑:“说笑的,不过是只狗崽子。”
花姑姑年纪大了,不经吓,眼下正拍着胸膛喘气:“哎呦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好了,花姑姑,就要这串血红玉项链吧。”
方才他又仔细看了眼那项链,不知为何想起白清在他身下扬起脖颈时的模样。
白玉般的脖颈,配上这血红的链子,定当好看得紧。
然而,直到秋猎的前一天,他才见到那心心念念的人。
大梁的秋猎不比他国,皇室从来不造什么百兽园,一遇秋猎,往往都是直接冲进野外的密林,也不设围栏,能猎到什么全凭运气和实力。
若是运气不好,猎不到猎物是轻,迷了路或是碰上难缠的野兽麻烦才大。
根据习俗,秋猎前一晚皇帝便会带领百官出发,在野外席地召开晚宴,以祈求明日的顺利。
余悸醺看到白清的时候,他正靠在余陵怀里,惰懒地微眯双眼,像是一只餍足的猫。余陵骑着一匹枣红色的血汗宝马,搂着白清纤细的腰身,仍是那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
瘦了。
余悸醺猎豹一般的双眸死死盯住了白清,看着那两人亲密的动作,他心中涌起一股燥郁之气,甩也甩不掉。他心里憋屈,又想不出办法疏解,正想一走为快离那两人远些,白清却偏偏在这时往他这个方向望来。
这下好了,四目相对。说不清余悸醺那时是什么心情,总之他赶快别开了头,催着马去了前面,余光好像瞥到白清嘴角扬起一抹笑。
秋猎的营地搭在野外,干完一切已是戌时,晚宴还离得远。余悸醺心里不痛快,自然也不想和那群王孙公子去比什么赛马,更不想看白清和余陵有多如胶似漆,找了个借口便回了营帐。
然而他还没将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郁躁之气排出,罪魁祸首倒是先送上了门来。
余悸醺的营帐好找得很,只是不知道某人是如何糊弄过门口的守卫进来的。但当他听到背后传来那声“王爷”的时候,擦剑的手微妙地顿了一下。
白清对他的称呼很少,要么“王爷”要么“酒爷”,只有某些时候被折腾得受不了了,才会红着眼尾乱七八糟地喊些不该喊的称呼。
他的声音偏细,叫人的时候尾调微微有些拖长,很像撒娇。余悸醺其实不怎么吃这套,但时隔一月有余,重新听到他叫自己时,心脏竟然会漏跳一拍。
“你来干什么。”余悸醺拭净了剑,重新将它插入剑鞘,也不回头看他,嗓音淡淡,“余陵那么喜欢你,舍得放你出来?”
背后传来一声媚笑,白清缓缓踱步到余悸醺跟前,轻轻扯了扯他衣袖:“不是王爷想见我?”
余悸醺耷拉着脸:“本王何时说过要见你。”
“王爷若是不想见我,白日为何接连看我。”
实在没想到白清会拿这档子说事,余悸醺一下子噎住了。他脑海里的字迹囫囵滚动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白清素来毫无破绽的笑忽地一僵。
但他很快就收敛好自己,笑道:“王爷托我办的事,我何时失过手。”
余悸醺却仍微皱眉头。
“王爷……对我还不放心?”白清笑得魅惑,指尖移到余悸醺手心,轻轻挠了挠,“余陵已全身上下染上了那药膏。”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
听到“全身上下”那四个字眼,余悸醺指尖哆嗦了一下,猛地抓住了白清作乱的手。
但他什么也没问。
“王爷……”白清眨了眨眼睛,反握住余悸醺的手,凑近他耳边,调笑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在偷情?”
余悸醺眸光暗了暗,正欲回话,营帐外头却忽地传来一阵动静,随后帐子上映出几个人影,守卫弯腰冲他作礼。
“五殿下,大皇子到。”
白清身子猛地一僵,眸中划过慌乱无措,揪紧了余悸醺的外袍。
腿侧未愈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
“怕了?”余悸醺半点不慌,“偷情要被发现了。”
“王爷……”白清的声音已是发着抖。
“别怕。”余悸醺攥住白清的手,往反方向走去,“本王带你私奔。”
驻扎地附近燃起了火光,似是在准备篝火晚会。马蹄声疾乱,谁也未曾注意,有两人偷偷躲过众人的巡视,消失在了营地里。
白马速度太快,白清被颠得有些难受,他眼尾微微泛红,不得不靠在余悸醺怀里,抓紧他的衣袖。
但好在,山坡离山脚并不远,余悸醺也没丧心病狂到带着他远走高飞,不过短短片刻,白马便停了。
此时日暮已西沉,圆月隔着云层透着淡淡的光,余悸醺下了马,习惯性地朝白清伸出了手。
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好笑,白清在他手下办事这么多年,别说下马,下场杀人都不在话下,何须自己……
可还没等他收回手,那个“下场杀人都不在话下”的顶级线人忽地身子一歪,直直地从马上栽倒下来。
不偏不倚地倒在了他怀里。
余悸醺:“……”
薄如雾霭般的云层恰好在这时飘远,丝绸般的月光洒落,白清一抬头,猛地对上余悸醺深邃的瞳孔。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又瞥到余悸醺有些泛白的薄唇上。
鬼使神差地,他吻了上去,一触即分。
余悸醺眸色暗了暗,往后退了几步:“你若是不介意在这荒郊野岭,本王也可以成全你。”
白清一顿,随后嘴角轻扬,转头望向那轮明月。
他没说话,只轻轻地靠在余悸醺的肩头,忽地牛头不对马嘴道:“若有机会,王爷陪我看一次雪吧。”
身旁之人没有言语,白清眸中划过一丝黯然,正想恢复原先那浪荡样调笑几句,眼前却出现了一双手。
随后,颈间传来一阵凉意,白清低头,却见一颗红玉石坠在链间,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余悸醺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送你的礼物。”
白清望向那玉石,晶莹剔透,沉甸甸的,当是稀罕物。
“你乖乖听话,等本王登上皇位,什么都依你。”
只一句话,那漂亮罕见的红玉石便成了一柄短刃,狠狠扎进了白清的心腔。他被刺得鲜血淋漓,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白清扯了扯嘴角,隐藏在外面的面具险些脱落,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皮肉。
他笑着,极力想变得和往常一样,嗓音微颤:“王爷一直觉得我脏,不配谈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