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一宿的徐玉珠并没有多想出其他的名字。她暗暗观察,平日里王府只有护卫夜间巡视,这一晚戒备森严,护卫在世子的院落里进进出出,歇息在书房的舒湘没了踪迹。她怀疑舒湘失踪,但她想不出原因,心中为她忧心忡忡。
等到白天襄王爷王妃和李焱见面后,王妃让她回房休息,徐玉珠以为她可以喘口气,李焱却命二个嬷嬷寸步不离。跪了一宿,浑身酸痛,行走无力,她缓步踱回房间,还没进门,就见四个护卫如门神神荼郁垒般黑脸守在她的门口。她头皮发麻,内心终于肯定,舒湘一定是消失了,她为她高兴,也为她担心。
舒湘失踪的事儿,李焱没提野男人,只道莫名失踪。襄王爷王妃大为震惊,却是惊出一身冷汗后深感庆幸。
襄王妃惊道:“府里戒备森严,夜夜巡视,纵是鸟儿也插翅难飞,她就这样不见了?!”
襄王爷:“当初我就反对她进门,灾星名头这么多年,必定邪气。据说她幼时一回来家人就卧病不起,她一走就好,以前我是不信,现在想想就邪门。我第一次看她就不舒服,舒湘,哪是甚贵女的名字,不知长宁侯怎么想的”。
襄王妃虽赞同王爷的话,但脸色有些挂不住,毕竟当初她极力主张冲喜:“走就走了吧,和离书她带走了么,我们给长宁侯府递个信,这个事就结了。她虽邪门,但治好了明己,待了这么久并未出甚怪异,以后别提就是”。
又对李焱道:“明己,她那个婢女我看年纪也不小了,你也拿她出过气了,还是放她走,多给点银钱,消失得越远越好”。
父母的想法,李焱毫不意外,但他却另有心思。在他心里,舒湘就如他的一件玩具,可束之高阁可弃如敝履,但未经他允许,任何人触碰她却是不行。他得抢回来,即使抢回来摔烂了撕碎了,那也得是他去结果了这件玩具。
何况舒湘于他,他想起每日晨起她的美目流眄,柔荑般的手触碰他时的酥麻,留下的信笺里提醒他病起毒素多小心留意,于他,她分明是福星,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点如游丝似飞絮般的,情意?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思绪赶走。
李焱沉着脸色:“她入府悄无声息,但王公贵胄谁人不晓,现下悄默默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襄王府冲喜得了好处,我病愈就将她扫地出门,对待枕边人都卸磨杀驴,以后谁还放心跟我们做事?”
襄王妃疑惑:“那你想如何?难道找她回来?宁可贻人口实,她也别回来”。
乌沉的眼珠转了转,李焱淡声道:“暂且托词她有恙,待找她回来,让长宁侯府的来提和离,我们可撇得干净”。脑海里浮现出面红耳赤的狗男女跪在长宁侯面前的窘境,李焱心里不禁冷笑。
襄王爷心里不甚爽快:“还花精力去寻她?天下之大,哪里去寻?”
“父亲放心,我自有安排,给长宁侯府送信,让他们去寻”。
长宁侯舒敬安和夫人修氏收到襄王府的信帖后,即刻赶到襄王府。
舒敬安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又爱说些俏皮话,很得女孩儿的欢心。只是他空有皮囊腹内空空,又爱闲散奢侈的生活,权衡再三娶了家财万贯的商女谢芝芳,继续奢靡的日子。
但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时间长了他嫌弃发妻身份低贱,总算又纳了世家庶女修氏,内心才稍稍平衡。谢芝芳病亡,谢家直系只有舒湘,谢家生意他虽有心接手,却实在没那个能力操持,在修氏的不断撺掇下也只把控了京都的几家铺子,生活质量和年轻时比,是大不如从前。
舒敬安觉得,他为女儿是操碎了心。也不知哪儿造的孽,舒湘出生就被高人指出灾星转世,只得送去庵堂各自保平安,年年都送银子给庵堂让好生对待,本来十岁那年想接回家,不料一回家,小儿就生病,只得将她继续送走。她一走,小儿不药而愈,她灾星的名头更响亮了。
世子愿意娶舒湘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世子虽有恙,但好歹是京都权势滔天的婆家。不是世子有恙屈尊愿娶,以她的名声恐怕注定孤老终生。本以为舒湘迟早孀妇,谁知世子奇迹般恢复,舒敬安夫妇感慨祸兮福之所倚,以后或许还能沾点襄王府的光,这第一次收到襄王府的贴,不知所谓何事,夫妇二人着急忙慌赶了过来。
襄王府里王爷王妃端坐首席,世子李焱侧首站立,没见到舒湘一边服伺,舒敬安给王爷王妃行礼后,疑惑道:“小女她为何不见?”
李焱神色平静地告诉他俩,舒湘一心和离,在襄王府尚未答复时,神秘失踪。二人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心中只想到福兮祸之所伏,他们还没薅到襄王府半根毛,怎么就这样了?怕不是要找他们的麻烦?
修氏结结巴巴道:“就,没有一点儿线索,她,可能跑哪去?”
襄王妃不悦道:“这话应我问你们才是!她才在襄王府多久?你们养了她多久?你们就一点不知她认识什么人,会到哪里去?”
舒敬安忙解释:“小女确实云城庵堂长大,心性还算质朴,绝不可能认识不良之人。这会不会有何误会?她会不会被人掳走?”
“她一心和离,我未允许,便离奇失踪。若是被人掳走,又不为求财求事,倒是奇了”,李焱冷淡回应。
修氏不明白世子奇迹般痊愈,舒湘以后的日子都是金玉满堂,为何还想和离,她担心被怪罪,顺着舒敬安的话进一步解释:“在云城庵堂时,虽离京都千里,却是妾身乳母的祖居之地,一直有信任的人日常照看,小女未曾接触叵测之人。这事儿定有其他古怪”。
襄王爷神色愠怒:“事实就是她跑了!我们并未怪罪,你们推脱什么?!这事儿说出去难道大家都很有脸面?!”
舒敬安浑身冒汗,垂首道:“我们管教不善,我们全听王爷吩咐”。
李焱淡声道:“暂且说世子妃有恙,岳父大人赶紧派人各处寻找,特别是云城及附近,向庵堂仔细打听,世子妃过去认识的人中有无可疑之人。待寻回世子妃后,再议他事”。
“是是是,世子贤婿所言极是,我们回去就一一照办!”舒敬安已经用袖沿拭汗,所拭之处衣袖尽湿。
*
镇南将军府里,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游医白青,不仅华奕朗的麾下都卫陈啸,连着府里的下人都觉得怪异。
多出一个人尚且能够理解,但华奕朗素来冷冽孤傲,言语不多的性子,对着这个游医竟然和颜悦色,嘘寒问暖,陈啸每每定神细看,就怀疑他的小将军是不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附了体,连着那称呼“青兄”,陈啸怎么听都是“卿兄”,鸡皮疙瘩掉一地。
幸好华奕朗对其他人言行举止仍然是往常那副淡淡模样,让陈啸忍住了拉住他扒下他面皮的冲动。
舒湘问到了华奕朗何时回云城。她知他早该回云城,她亦不可能一直待在将军府里,暗暗想着若是不能和玉珠姐姐一起,她就自己去玉邺城。
早就想回云城,但华奕朗此刻却是不急,他还想再去王府看看,救出徐玉珠了了舒湘的心愿。这个夜晚的行动仍是徒劳,徐玉珠被看得更紧,华奕朗很清楚,短期内想救她恐怕不能。
仍然等着他回来的舒湘没有前晚那样明显失望的表情,华奕朗踟躇的心稍稍落定,虽然开口仍然有些心虚:“青青,徐玉珠被几个护卫看守,短期想救她恐是不易,但她在王府尚好,并未受何委屈。我很抱歉—”
“耀之,该说抱歉的是我,你帮我这么多,我不知做甚才能报答你”,舒湘一双含情目望着华奕朗,诚心的感谢,只要徐玉珠尚好,迟早会有和她再见的时机,她先前的忧惧渐渐放下。
眼前的人秋水剪瞳,秀丽面容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华奕朗凝视了一瞬,内心就有激荡之感,他不知怎的,心脏的跳动就剧烈了起来,自觉气息有些不稳,快步走到火烛前,剪了剪烛芯,不敢再看她:“不用报答,昨晚说过,我很乐意帮你”。
“你在京都这么久,应该要回去了吧?我不能耽误你太久,我也打算离开京都”。
“离开这里,那你要去哪里?”华奕朗有些惊慌,他不是没想过她的去处,他想到的最好的去处就是和他在一起,只是他尚未开口,她怎么就有了合适的去处?
“恩,我想去玉邺城,我本想和玉珠姐姐一起。我还想拜托将军府里的管家,合适的时候给玉珠姐姐捎个信,让她安心”。
“玉邺城?”去了玉邺城,何时能再见?华奕朗的心思瞬间沉了下来,吱吱唔唔道:“其实,我想你帮个忙”。
“帮忙?我能做什么?若能帮你,我乐意至极”。
她专注地望着他,烛光映在眼里,如水波含翠,碎金摇曳。华奕朗看着她,都有些恍惚:“云城的军营里,医卒人数稀少,水平也寥寥,行军打战时常常病死比战亡的还多。去玉邺城不急的话,能否先去云城教教他们?”
这些话真真假假,前世的此时,军营里瘟疫已经悄悄蔓延,他心中焦虑想回云城就是想阻止惨剧再次发生。他也有私心,她去军营,他就能朝朝暮暮看到她。
“但,其实也有危险,和病患在一起,总是很容易被感染”,他又有些犹豫,前世父亲因疫而亡,再如何稀罕她,也不想她身涉险境。
“我和你去云城”,舒湘没有丝毫犹豫,微笑回应,语气轻松得仿佛他所有的忧虑担心都是庸人自扰。
他惊讶于她的爽利,情不自禁重复一遍:“去云城?”
眉眼透着一股执劲,舒湘的语气变得坚定:“去云城,你帮我,我也想帮你”。华奕朗第一次向她启口帮助,她前面受他如此恩惠,去云城帮一帮力所能及的事,她实在没甚可犹豫的,玉邺城晚一些去也无妨。
心底的愉悦如一颗石子落入静潭,水花四溅,涟漪一圈圈漾满整个水面,摇荡心旌的甜,从华奕朗心底慢慢延至全身,不经意间,他唇角微扬,眼角都透露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