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阑,月明星稀,华奕朗带着舒湘悄无声息潜回了镇南将军府邸。镇南大将军华氏一族是南方人,大家族均在南方武陵郡祖居之地,镇南大将军又常年驻守南方边城,京都的府邸平日只有管家和仆役。华奕朗每次回京,只将府邸视作一个暂时歇脚之处。
“青青,我这将军府邸平日无人居住,没几个下人可以使唤,你先委屈一下”。
离开襄王府的心志虽坚,但真正如此偷摸地逃出来,舒湘一路上忐忑不已。这会儿进了将军府,心虽落了地,但想到和离书拿的别扭,她的心仍是惶恐。
“耀之,谢谢你帮我。我还想请你再帮帮我,我的女婢徐玉珠姐姐,你还记得吧?你能把她也救出来吗?”她知这个要求有些为难华奕朗,可获得和离书后和徐玉珠一起去自由天地,是她的初心,徐玉珠困于王府必定担心她的安危,她不想抛她一人。
“徐玉珠?她住在王府里大概什么位置?”华奕朗没有一丝犹豫,入王府对他来说本就不是桩事儿,趁夜再救出个人应该没太大问题,只要他能他都愿为她去做。
在舒湘期待又有些忧惧的眼神中,华奕朗再次没入夜色。
襄王府里,李焱气得吐血,心中的愤怒排山倒海。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舒湘这样的野丫头,平日看着娟好静秀,还以为是个难得的柔顺之人,如此放浪形骸远胜常人,他心内气极反笑。
窗棂边吹了会夜风,他愈发冷静,他向来心思甚密,那对狗男女以为就此离得了王府,他绝不会让他俩称心如意,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俩找出来。他眼神吞星噬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只手正用纸细致地擦拭着手指间的红泥,咬着牙槽骨已经盘算起用何种刑具。
按照舒湘的指路,华奕朗压根没看到徐玉珠的人影,他有些纳闷,在屋檐上兜兜转转了好些圈,才发现徐玉珠已经跪在了李焱的正厅里。
房里就李焱、徐玉珠二人,房外是三步一岗的王府护卫,华奕朗感到有些棘手。
“世子妃在云城净心庵时的好友,你一一道来”,李焱神情漠然地命令。
半夜被叫起跪在世子房里,徐玉珠猜想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敢乱说话,迟疑了一阵,垂首道:“奴婢只知世子妃在庵堂安心念佛,不知甚好友”。
眉峰微动,李焱道:“世子妃随明慈法师行医,救治过的人你且说一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世子想对青青做什么?徐玉珠鼓起勇气:“世子妃她可是有恙?这些奴婢记得不甚清楚,恐有漏误,世子妃应是最为清楚”。
李焱神色有些不耐:“你且说你知道的”。
徐玉珠思索了片刻,说了几个她认为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名字。
“还有呢?”
“明慈法师行医时,从来不会带着奴婢,奴婢只记得这些。世子妃她才清楚”。
舒湘本是长宁侯寄养于庵堂里,明慈法师看着她长大,见她聪慧可爱才指点一二,后面发现她在针灸上颇有天赋,又不怕吃苦,才收她为徒。徐玉珠作为一个婢女没甚机会在明慈法师跟前,也是实话。
李焱脸色暗沉,他知徐玉珠话未说尽,思索着是否要来点狠辣手段,眼珠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最终开口道:“记性这么糟糕,那今儿就在这儿多想想,何时想起来,何时去休息”。他起身,唤了管家进书房,留下徐玉珠静静跪在厅里。
屋檐上的华奕朗盘算着劫人的胜算。若是先制住李焱,再带走徐玉珠,未必没有胜机,但大动干戈后,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身份暴露,他们恐难全身而退。犹豫再三,院内护卫非但未少,还又进来一批人,华奕朗终悄悄离去。
在镇南将军府的舒湘毫无困意,除了等华奕朗,她斟酌着她的以后。
在庵堂时,徐玉珠常和她聊亡母谢芝芳的往事,描绘着她的母亲是多么聪慧机灵的女商人,却被长宁侯的美貌给迷瞎了眼,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昏了头,不仅身亡侯府,家财亦被占,徐玉珠的念叨总以相同的话结尾:“等你长大,我们去找谢府大管家汪笠,他在南方玉邺城,到时候你才是谢家的真正主人”。
她和她一直企盼着自由,去玉邺城,去她母亲曾经自由自在的天地。玉珠姐姐也能和她一样顺利逃出吗?
华奕朗形单影只地回来。
“玉珠姐姐出了什么事?”舒湘很担心。
华奕朗描述了在襄王府看到的情形。舒湘沉默不语,她该何去何从?
眉峰聚拢,神情暗淡,华奕朗见舒湘灰暗心思都写在脸上,安慰道:“我明晚再去看看,总能救出她的”。
舒湘收起了暗淡神色,看着华奕朗的眼神渐渐涌起波光,如浮光跃金,带着暖日的金光:“谢谢你,耀之,你已帮我很多。王府守卫森严,我们徐徐图之罢”。
见她神色好转,华奕朗的心里顿时敞亮,他想起手上攥着的衣衫,递给舒湘:“你女儿身待在这里不太方便,换上这身男装,以后你就是我请来的江湖郎中”。
他的心思还是儿时般细腻,舒湘眸光明亮,看着华奕朗浅浅一笑:“耀之,真的很感谢你”,心里想到些什么,又有些吞吐:“你,为何这样帮我?现下我一无所有,不知如何报答你?”
她的浅笑盈盈让他的心里烫贴无比,他想要的报答?无非是和她的长相厮守。可他现在说不出口,也不该说。她陷入困境刚离王府,若此时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自觉颇有些趁火打劫趁人之危的意思。
他转过头,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担心她窥视到了内心,违心道:“我们不是好朋友么,好朋友之间的帮助,不需要报答”,他望着桌上跳动的火烛,他曾经无数个夜晚在火烛里看到她的幻像:“能帮你重获自由,我特别高兴!”
只是好朋友,他的答复让舒湘安了心,又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是她思虑太过而已,她低声回应:“恩,好朋友”,扬起头,想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却发现他滞滞望着烛火,似乎没听到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