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放低,对。太低了抬高点,啧。”苏厌山抱臂倚靠在树干上,见孟尘姿势总不对,干脆上前亲手教,一把拉过他圈在怀里,握住孟尘的手腕。
孟尘的后背贴着这人的胸膛,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刚想动,苏厌山用下巴碰一下他的脑袋,“动什么动,看剑。”
孟尘应一声,顺着苏厌山施力的方向,他转动手腕,卸天剑在掌心旋了半圈,挑出漂亮的剑花。孟尘惊喜地握住剑,扭头对苏厌山道:“你看见了吗,那个剑花!”
他们本就近在咫尺,这一扭头差点碰上,苏厌山赶忙跳开,回道:“奇怪奇怪,我是想让你带着卸天转一整圈的,那样的剑花才大气。不知为何只有半圈。但也很好,这几天你进步很可观。你以往从未拿过剑,能这么快控好,已经很厉害了。”
孟尘听了,也不觉失落,他回想着方才的站姿与动作,很是喜悦。苏厌山在一边拿着剑鞘,看孟尘时不免有些得意。
“少庄主,天色已晚,您该休息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侍从,上前对孟尘恭敬地行了一礼。
孟尘收起剑,道:“桑荷,父亲那边该怎么说,你明白吧。”
桑荷头更低了一些,道:“是,少庄主。”
孟尘得到应答后,示意他下去休息,又对苏厌山道:“进屋吧。明日我父亲事情办完,会来见你。”
苏厌山明白,孟尘不可能让他爹知道他带了苏厌山回庄子,心下了然,道:“做什么?”
孟尘带苏厌山往里走,将卸天放入柜子隔板中,道:“父亲只知我带了江湖人做客卿,但不知是谁。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小厮们改一下称呼,叫你白公子。”
苏厌山摸了把脸,心道自己一身黑衣,怎么着都与“白”不沾边。他没有多想,笑道:“好好好,姓什么都行,你来定。那我叫什么名?”
孟尘本是想让苏厌山自己起一个暂用的名字,却一时兴起想逗逗他。“白进宝。”
“有点怪。”苏厌山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这怎么像水月山下村子里的人会用的名字?你不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吗?就用这名字忽悠我?”言罢他就凑过去凝视孟尘的眼,想从中窥出点东西来。
“平常一些就好。你退出江湖了,换这样的名字也合适。”孟尘面上不动声色,看得苏厌山心里发痒,就退了几步,往屋子里头走去。
“喂,能不能改个好听点的?”苏厌山追过去,想为自己的名字再努力一把。“进宝就进宝,姓白的话……意思都反了。”他道。
“白山。”孟尘忍住笑,收回了原来的话。苏厌山琢磨片刻,道:“好,就这个名了。”
前几天孟尘和苏厌山是同榻而眠的。虽说孟尘的床铺宽大,但二人终究有些不适应。第一天夜里,两人之间的距离都能过匹马。
慢慢习惯以后,他们也不太拘谨了。二人也默契地没有提客房已经能住人这件事。
躺下以后,苏厌山有些睡不着。等了许久,他轻轻翻了身,换成平躺的姿势。
孟尘睡着了吧。苏厌山猜测着,用眼角余光看着孟尘。孟尘一直是平躺的,从苏厌山的角度看过去,他眉目柔和,睡得很安静。
苏厌山承认孟尘也是个相貌出众的,走江湖这么久,他就看孟尘长得顺眼些。
苏厌山看了许久,依旧不困。
“你再看下去,就天明了。”孟尘忽然开口,吓得苏厌山本能地想侧过身去,却狠狠撞上床头,长长地嘶了一声。
孟尘没想到会吓着他,支撑着靠过去,见苏厌山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有些惭愧。
“抱歉。”他伸手给苏厌山揉着脑门。
苏厌山骂道:“你故意的吧,你怎么不睡。”
“我感觉你一直在看我,有点睡不着。”孟尘坦诚道。
苏厌山一听就炸了:“我哪里有一直在看你?明明是你……”说了一半觉得有些绕,便又道:“睡吧睡吧,咱谁也别看谁,别碰我。”
孟尘的手被苏厌山拍开。他看着气呼呼的苏厌山重新背过身去,不发一言,好似真的睡了。
“嗯。”孟尘顾自答应了一句,也睡过去。
苏厌山越想越不对。自己本是那阴冷果决之人,闯江湖八年以来他从未对谁有过好脸色。可是为何到孟尘这里,他的那些阴暗面目就做不出来了呢?
孟尘,好像总是这么镇定温和,确实不像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人。
苏厌山没由来地想,要是他不是凡人就好了。
他并不觉得修者与凡人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如今世道就是如此。凡人,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孟尘练剑时候,那喜悦的笑容,狠狠撞击了他的心。
孟尘是凡人,可是孟尘不该就这样在凡间过完平淡的一生。苏厌山的唇抿成一条线,固执地想,孟尘不该如此。
凡人为何不能练剑?苏厌山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深秋的清晨到底有了些冷意,萧然的风一阵一阵,偶有飞鸟划过,消失在远远方。
事实证明,苏厌山属于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的那类人。孟尘安排好庄内事务,已经是巳时,苏厌山还睡着。
他本想吩咐小厮叫醒苏厌山,可是小厮们个个不肯,说是苏厌山太暴戾,他们不敢。
孟尘很是疑惑,他并不觉得苏厌山有多暴戾。没有办法,他只得亲自去喊。但看到那人睡颜,又有些不忍心叫醒。
“苏……厌山?”孟尘试探着叫了一句。
没应答。
孟尘又唤了一遍。
依然没有应答。
孟尘放弃了。他站起身不再喊他,吩咐小厮退下,没有指令不能进院。
待小厮们都退下后,孟尘拿起卸天剑便出了屋子。
昨夜苏厌山的话他并未忘记,孟尘确实也感受到,他在掌卸天剑时总是不稳。不是他拿不稳,更像是……卸天剑在动。
孟尘以前从未碰过这等仙器,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便练了半天,想更进一步,却发觉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掌不稳卸天。
“比昨日好许多。”身后传来苏厌山的声音,“你的身法不错。灵活,利落。”
孟尘放下剑,笑道:“蒙你谬赞。”他将卸天放好,让小厮端上苏厌山的早膳。
苏厌山坐在石凳上,只感叹世事无常。不久前他还在水月山睡草席,有上顿没下顿地吃着,现如今却能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早膳都如此丰盛。
还是热的。
孟尘道:“吃完后我就带你去见父亲。”
苏厌山噎了一下,含糊道:“哦。”
他猜也猜得到孟庄主会看不惯自己,但无所谓。江湖上看不惯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也没那么多精力理会。孟之而已,又能拿他怎样。
孟尘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安。正在此时,桑荷进到院中,一路小跑到孟尘身前,低声道:“少庄主,贯月堂的人来了。”
苏厌山悠悠地咽了口茶水,道:“喂,声音太大了,我听见了。”
闻言桑荷尴尬地杵在原地,倒是孟尘略带笑意地轻咳一声,苏厌山啧一句,道:“贯月堂为什么来你们孟庄?”
桑荷忙回道:“一直都有人来,这是孟庄和贯月堂的私事儿,公子你肯定不知道。”
“是吗?”苏厌山哈哈笑道,“我闯江湖八年了,什么事儿我不知道。”
桑荷朝孟尘使了个眼色,想让自家少庄主解解围。他定是不能将孟庄与贯月堂的事儿说给苏厌山听,但又怕苏厌山问得烦了就发怒,难做得很。
孟尘这才道:“是一件十几年前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并不参与江湖纷争,因而这此事没有多少江湖人知晓。”
苏厌山听后也没再问,安静地吃着。
桑荷心里怪道:“这苏公子昨几日还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怎的一夜就变得好相与了?”想着想着,他便问孟尘:“少庄主,他真的很暴戾的,你没被他伤着吧?”
孟尘看一眼桑荷,又看一眼苏厌山,道:“没有。”
苏厌山并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见孟尘在看自己,勾唇回了他一个浅淡的笑。
桑荷心情复杂,孟尘见状便让他去做别的事情。苏厌山等桑荷走了才道:“你这仆从好像脑子不太好。”
孟尘道:“怎么说?”
“脑子太直,看着挺傻的。上次没眼力见,我揍了他一顿。”
孟尘点点头,接道:“确实。”
他们二人又在院中谈了半个时辰的剑法与心经。孟尘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带着苏厌山去了前厅。果不其然,刚要进大门,便见到贯月堂的人从里走出来。
苏厌山并未见过贯月堂那帮子人。毕竟,落毛凤凰不如鸡,被天神封禁的贯月堂,到如今几乎已是淡出了江湖。谁能想到,曾经的江湖之首会是这般的结局。
贯月堂那帮人中,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五官周正,神情严肃。他身后只跟了两名青年男子,像是他的徒弟。
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苏厌山打量了一眼那男子,正巧那人也侧眸看过来,苏厌山便移开目光。那男子也没做停留,径直离去。
“父亲。”孟尘行了一礼,微侧过身,将苏厌山带到他眼前,“这是我请来的客卿,白山。”眼角余光看到苏厌山没动静,便看他一眼。
孟之眼神盯着眼前的少年人,不知为何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苏厌山也察觉到自己的杀气太重,他微微低下头,没有继续与孟之对视,跟着孟尘拜了一拜:“在下白山,拜见孟庄主。”
孟之微微摇头,这个白山,江湖气太重了。
“嗯,白客卿不必多礼。你既是阿尘请来的客卿,那便也是我的客人。”言罢他示意孟尘与苏厌山坐下。
桑荷端来茶水,放在一旁的方桌上。苏厌山瞥一眼便知又是寡淡的玩意儿,不太想喝。正纠结时,听到孟之说话了:“白公子,我听尘儿说,你是江湖上的,便想问问,白公子师承何人呢?”
苏厌山道:“我无门无派,师父是个闯江湖的,前年离世了。说来也是丢了师父的脸,这两年来我虽走南闯北,但一直籍籍无名。蒙少庄主抬爱,才能来到贵庄做客卿。”
一番话差不多把孟之的话都堵回去了。苏厌山满意至极,悄悄看向孟尘。孟尘也投来赞许的目光。
唯独方才给三人端茶倒水的桑荷,低垂着头不满地撇嘴,心道这几十个字他教苏厌山背了一整日,苏厌山才背下来,还什么走南闯北多年。
孟之颔首道:“想来白公子也是知道,孟某并不希望参与江湖纷争。”
苏厌山挑挑眉,见孟之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庄主放心,在下本就厌倦江湖中事。我这一身功法,也全葬在了江湖。而今,我已决意退出江湖,这才应了少庄主的邀,来到孟庄。”
孟之盯着眼前的少年。和孟尘一样的年纪,眉眼间却是淡漠与疏离,看上去竟比孟尘更加冷静沉稳。
“白公子能来孟庄,是件好事。”孟之道,“阿尘,白公子的住处,你可有安排妥当?我听说,他一直住在你的院里。”
孟尘放下瓷杯,方欲答话,苏厌山便道:“无妨,我也不喜欢太大的屋子,就这么住着吧。少庄主招待得很好,白某感激不尽。”
孟之欲言又止,末了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招招手,示意桑荷带苏厌山到练武场见见孟庄的弟子。
桑荷将苏厌山带出去后,边走边说:“不是我说,公子,您真是没眼力见。您没感觉到,庄主想让您搬出公子院子吗?”
苏厌山斜睨他一眼,不语。
桑荷继续道:“您和公子又不是懵懂孩童,若是,住一起倒也没什么。只是公子就要成亲的人了,您还在人家院里住着,这叫什么话。住就算了吧,你们还住一间房,这这这。现在庄主还不知道你们住一间房子,若是让他知道了,还不得吐出老血来。”
他说了这么多,苏厌山却只听得那一句,停下步子,将桑荷肩膀掰过来,冷声道:“你说什么?他要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