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君昔 第11章 执子手为君开坦途

孟尘心道又来了，只得认命地听着魏子离说话。

“我就说，你们这些凡人，看着老老实实，不掺和什么事，其实也就那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尘：“……嗯。”

魏子离道：“宋争也是，和一个凡人做交易，靠着凡人的钱活命，真够丢脸的。”

孟尘暗中感叹自己确实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明面上依旧淡笑着回道：“我与宋前辈合作得挺愉快。”

“行了，他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可以走了。来这一趟你也不吃亏。”

孟尘道：“前辈，真的不能治吗？”

魏子离斜睨着他道：“可以啊。你找别人吧，我不治凡人。”

孟尘闻言便知，魏子离这里是指望不上了。他起身，拜了一拜便要离开。魏子离好奇道：“就这么走了？她不是你未婚妻么。我以为你会再求会儿，就像路老头那样。”

孟尘终于有些忍不了，微笑着道：“她不是未婚妻。”

魏子离挑眉，心情颇为愉悦。“哦？谁不知道孟之给你订了婚约，现在你又不认了，这叫什么道理。”

孟尘笑道：“啊，魏前辈这么感兴趣吗。可惜，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言罢他推门出了竹舍。

魏子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孟尘算什么东西，敢这般同他说话！他猛地一摔杯子，对着孟尘的方向凭空一抓。

孟尘被身前迅速聚集的墨绿藤蔓拦住去路。那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蠕动着朝孟尘而来。他只得不断退后，躲避着藤蔓上长长的黑刺。

魏子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好。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孟尘见藤条不再前进，闭眼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正对着魏子离。

魏子离道：“你胆子倒是大，敢对我出言不逊。你猜，要是孟庄的人明早发现门口有堆白骨和肉块，他们会不会很害怕。”

孟尘攥着拳，冷冷道：“魏子离，就算是天神，也没有随意杀人的道理。”

魏子离道：“江湖大乱，人人自危，谁还管一个凡人的死活。更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孟尘早就听闻魏子离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他知道，魏子离说要杀他，就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正当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峙时，孟尘听得身后的脚步声。魏子离看清来人后小声骂了一句，撤了密密麻麻的藤条。

“热闹啊，魏仙师。”苏厌山的声音懒懒的。孟尘惊异地回头。

果真是他。

黑衣少年脸色不是很好。他径直走来，站到孟尘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孟尘。孟尘看一眼苏厌山，很配合地往苏厌山身边靠近了些。

魏子离冷声道：“你还没死。”

苏厌山笑道：“你也还没死。”

魏子离顿了顿，忍着怒气道：“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你带他走，离开我的药园。”

“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不用说那么多废话。”苏厌山客客气气行了一礼，拉住孟尘的手，笑道：“我们走吧。”

苏厌山手有些凉，骨节分明，轻轻拉着他。孟尘任由对方带着自己走。二人一路都沉默着。

离药园有了一段距离，苏厌山终于停下，道：“好了，没事了。”

孟尘道：“你怎么在这。”

苏厌山靠在树干上，对上孟尘的眼，笑嘻嘻地说道：“今天早上我看到桑荷在备车，就知道你要回来。我去街市上等，桑荷驾着空车回来，他告诉我你在这边就下车了。所以我就来这边找你。”

孟尘失笑道：“跑这么远。在庄内等不也很好吗。”

苏厌山道：“不好。要是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孟尘坦言：“我也没想好。魏子离当时是动了杀心的。”

苏厌山别过头，道：“他动了杀心又怎样。要是我还有法力在，刚才就不会带你走了。”

孟尘道：“他打不过你？”

苏厌山满眼不屑：“别说他，就算他和姜瑜联手，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在水月山上魏子离放过苏尽闲，一是因为他忌惮苏尽闲身上的功法，二是忌惮苏尽闲手上的神兵凌月。或许也有部分原因是他本来就喜怒无常，脑子不好。”

孟尘最后看了眼药园方向，道：“既然他知道你一身功法都渡给了苏尽闲，那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让你带我走了？你们有过交情吗？”

“有过。”苏厌山便回忆起来，边走边讲给孟尘听。

一年前，苏厌山奉苏谙命令刺杀幻泯宗长老，遭到幻泯宗报复，被追杀了五天四夜。他被迫逃往山林，在群山之中与追杀者周旋。最后他摆脱了幻泯宗的人，但也迷路了。

苏厌山拖着受伤的腿，在林间缓慢摸索，寻找出路。古木奇树遮云蔽日，四周静得可怕，偶然听到鸟兽声动，也让苏厌山毛骨悚然。

他靠在树下休息，刚喘口气便听得一声响动，惊得鸟兽俱散。一时间苏厌山神经紧绷，戒备地跳起，盯着声音来处。

过了许久，苏厌山再没有听到声音。他小心地走过去，发现茂密灌丛中有一处凹陷，似乎是有人从山崖坠落到了这里。

此人正是魏子离。苏厌山认得他的剑。想来是此人在山上采药，一不留神才坠下来。

苏厌山忖度一番，将魏子离救出来，放在树下为他处理伤口。谁知此人一睁眼便骂了一句，想动手打人，却因受了伤抬不起来。“见鬼，你有病吗，救我做什么。”

苏厌山脾气也不好，奈何不能直接扇人巴掌，便踢了一脚魏子离的枉临剑，道：“少废话。救你命你还不要。”

魏子离望着树顶透进来的光，眼睛发涩，慢慢地说：“活着有什么好。刚刚掉下去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没命的准备。”

苏厌山道：“你不怕死吗。”

魏子离反问道：“活着有什么好？”

苏厌山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是很想活。”

魏子离笑道：“那就一起死吧。没想到，我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身边还有一个这样的人陪葬，也挺不错。”

苏厌山冷哼道：“注意你的言辞。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魏子离是个不惜命的人，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看出来了对方是苏厌山，本是不想欠人情的，但奈何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苏厌山在魏子离的指引下，搀扶着魏子离离开了深山。分别前魏子离对他说，人情欠着，以后再还。

听到这里，孟尘点点头，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让你带走了我，是吗？”

苏厌山：“是。他是很不怕死的，自然也不怕惹事。他也算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了。”

孟尘颔首，忽然拉了一把苏厌山。苏厌山不明所以，停下脚步看着孟尘。孟尘先是上前一步，凑到苏厌山襟前闻了闻。苏厌山心道不好，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推开他。

孟尘松开苏厌山，为他整理好衣襟才道：“一身酒气。”

苏厌山心里有些没底。孟庄有两大规矩，一条是孟庄弟子不得与江湖人有来往，第二条便是不可饮酒。

他哈哈笑道：“不好闻吗，哈哈哈。”

孟尘示意他边走，苏厌山摸不清他的态度，跟在他身后。孟尘道：“喝了，就喝了吧。”

苏厌山：“桑荷都和你说了？”

“他知道的他都说了。”孟尘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插手你的事。你是我的客卿，自然也没有让别人来指手画脚的道理。”

苏厌山明白孟尘指的是孟之，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你和你老爹，好像关系不太好。”

“他是个好父亲。只是，他太固执了。”孟尘淡淡的，从他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二人便这样一言一语地聊着，回到了孟庄。孟庄守门的小厮见少庄主终于回来了，高兴地要跑过来迎，却在见到苏厌山时收住了脚步，颇有些畏惧。

苏厌山冷哼一声。孟尘看看苏厌山，又看看小厮，摇摇头，笑着示意小厮开门，小厮开门后低垂着头等他们进去。孟尘却手一抛，抛过来一个小东西。

小厮双手接住，低头一看，竟是个小木雕。

“知道你喜欢，给你带回来了。”孟尘笑盈盈道。

小厮连声道谢，欢欢喜喜地跑回门边，小心翼翼地玩起了木雕。

苏厌山见此情景，揽住孟尘的肩，凑到他的耳边道：“我呢？我有什么？”

孟尘揉揉他的脑门，带着他往里走。“你自然也是有的。先进去再说。”

到了前厅，孟尘刚出现在孟之视线，孟之便道：“尘儿，你回来了啊。我从京城给你带了……”

话未说完，孟之便停住了。孟尘知道他是见了自己身后的苏厌山，因而心中不太愉快。

“父亲。”孟尘照例行礼。

孟之见苏厌山沉着脸却又颇显倨傲模样，很是看不上。但他没忘要做的事，招呼孟尘道：“尘儿，过来，看看爹给你带了什么。”

孟尘便走上前，桌上的木匣很精美，比一般的匣子大得多。里面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形状奇特的石头，比如材质上好的拨浪鼓，也有晶莹的糖画，也有漂亮的弹弓。

孟尘抿唇。孟之笑呵呵地道：“我在路上看到的，看到了就买了。我记得，你以前就爱这些，段长老也说你喜欢。”

孟尘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道：“多谢父亲。”末了，还是忍不住道：“父亲的心意，我就收下了。只是父亲，以后这种东西，不必买了。”

孟之端茶的手顿了顿。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们。苏厌山皱着眉，好像听懂了什么。

孟尘斟酌着开口道：“父亲，我已经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了。就算我有想要的，我也能自己买来。”

孟之还是没能回过神来，半天才拼凑出字句。“你……你以前很喜欢的啊。尘儿，你这是怎么了？”

孟尘道：“您也知道，是以前很喜欢。”其实他很想说，我儿时喜欢，你可曾买过？

曾经，幼小的孟尘也像普通孩子一般，同父亲说过想要什么。孟之认为玩那些东西像个野孩子，没有少庄主的模样，便不同意，还加强了对孟尘的管教。

只是，小孟尘不懂少庄主的分量是什么，他只想要一个漂亮的糖画。

如今的孟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有问题，意识到了孟尘与他越来越疏离，想要通过这些来唤回孟尘。

又有什么用呢。

最终，孟尘让桑荷抱走了木匣，再次向孟之道谢。“不论怎样，多谢父亲了。”他说着退回了厅堂中央，与苏厌山站到一起。

孟之心里忽然像被挖空了一块。他忽然意识到，孟尘与他的距离，不是这几步的长度。他们之间，隔着层叠峰峦，隔着川流湖海。

苏厌山仰着头，显然已经看懂了他们之间不可修复的父子关系。他一想到自己瞧不上孟之，孟之也瞧不上自己，心里舒服许多。

孟尘道：“父亲，孩儿有一事相告。”

孟之从难堪中回过神。孟尘拉起苏厌山的手，举在二人身前，道：“白山是我请来的客卿，指导师兄弟们习武。他绝不是随意惩戒人的性子，阿凊的话未必全对。您应当问问白公子的。”

孟之越听，面色越不好。

孟尘继续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客卿。在孟庄，见他如见我。师兄弟们如此这般，我很难不介怀。”

苏厌山瞟一眼孟之已经黑下去的脸，有些想笑，扯了扯嘴角，很配合地站到孟尘身后。

孟凊在一旁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正中央的二人。苏厌山小人得志的模样，叫人恨得牙痒。

孟之半晌才道：“既是如此，这件事便罢了。”

孟尘也不想弄得太难看，点点头。二人又聊了些商铺的事，孟尘便带着苏厌山走了。

白日惨淡，如垂暮的老者，沉下山去。孟尘与苏厌山回到院中时，天上飘起雪花。

“怎么这个时候下雪。”苏厌山看一眼天，又看一眼孟尘头上的碎雪，“好小的雪啊。”

孟尘伸出手感受着，道：“今年比以往更冷。”

苏厌山见他没有进屋的意思，就陪他一同站着看雪。门外桑荷等人高高兴兴地喊叫着，眼巴巴瞧着天，几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待会儿怎么玩雪。

孟尘笑道：“他们就是这样，还小，玩心重。你别嫌他们吵。”

苏厌山道：“你和他们差不多大吧。你怎么不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乐？”

孟尘道：“从前，父亲不准。”

苏厌山骂道：“又是孟之那老顽固。你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他，他肯定会记下这笔账。”

孟尘摇头：“他不会。我打理孟庄，已经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