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们俩不是那种同居关系。”陆有钊在门外做足了心理建设,回到花岗岩跟人解释。
王石闻没抬头。他正在工作台的水槽后面低头洗杯子,手上还戴着一副很接地气的红色厨房手套。
“他是我发小,现在他在虞北分局工作,我在人民医院,单位离得不远。他跟他前女友分手之后我们俩就找到现在的房子合租了。”
王石闻洗完手里的玻璃杯,抬起头来,拿干毛巾擦杯子。
陆有钊才注意到对方戴着一对蓝牙耳机。耳机在低头时会被微长的头发挡住。
王石闻抬头后看到陆有钊,神色未变。陆有钊就愣愣地和人对视,全然忘了要说什么。直到王石闻擦干杯子,摘掉手套,又摘掉一边耳机,问:“嗯,还要点单吗?”
陆有钊发出一串错愕的音节。
王石闻指指旁边二维码,“也可以扫码点单。”
陆有钊:“不用了。没事,我准备回家了。”
王石闻好像露出一个短暂的、对待顾客的礼节性的微笑,说:“嗯。慢走,欢迎再来。”
陆有钊觉得这应该是对方送客的标准化说辞,但他没法不为此心跳加速。
陆有钊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之后又突然顿住脚步回来,颇有几分急切地说:“刚刚那个警察是我发小,好哥们儿,他刚才走得急,我替他感谢你配合他工作。”他十分诚恳地点头致意,随后又迅速转身,这次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岗岩。
酒吧门在陆有钊身后关上,王石闻发出了一声轻笑。
以极低存在感站在一旁听到了全程的Vincent:“这小孩儿真逗儿。”
王石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Vincent:“你都听到了吧?”
王石闻神色淡然,反问:“什么?”
Vincent嗤笑一声,“别装了,你现在就戴着耳机呢,我说什么你不也都听到了?”
王石闻:……
他不再理会Vincent,转身去收桌上的空杯了。
陆有钊急慌慌地推门离开花岗岩,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提前打好车。酒吧街不缺等客的出租车,但是接连两个司机嫌陆有钊这单的距离近,都把他给拒了。第三个司机大姐愿意载他,但陆有钊自己把车让给了另一家酒吧出来的三位女士。
他恨恨地记住了前两辆出租的车牌号,发誓要打12345投诉他们。
打车软件上排队预计要等二十分钟。陆有钊察觉到一丝暴雨天拉人出来看自己喝酒的报应。他撑着伞站在路边,伞差点被风掀翻,于是只好退回到花岗岩的檐下,再用伞挡着前面的雨。
王石闻穿梭在店里忙碌,路过落地窗好几次,看到陆有钊好几次。
就在陆有钊等了十五分钟打到了车却接到司机电话告诉他车熄火了让他取消订单的时候,远处开来一辆亮着红灯的出租车,越过几个等车的男男女女,停在了花岗岩正对着的路边。
红灯变绿。
陆有钊坐上了这辆简直像是专为他而来的车。
司机是个光头大哥,外表剽悍,车技却细腻,暴雨天里把车开得极稳。
陆有钊住的小区里面车不好调头,他本打算让司机把他放在小区门口,司机坚持说可以把他送到单元门口。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大哥就把计价表给停了,很豪爽地说:“送你到单元口吧,这么大的雨,多难走。放心吧,表都给你停了,不是为了多挣你钱的。”
陆有钊有些哭笑不得,接受了司机的这份好意。扫码付车费的时候他又多加了五元,并且叮嘱司机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当天,他忘记了要投诉那两个拒载他的司机。
狂风暴雨到天快亮时才渐小,陆有钊一夜醒了好几次,睡得不太好。第二天起床后他就忘了背下来的车牌号,投诉这事不了了之。
洗漱时看到潘士杰的牙刷牙杯没被动过,他就知道对方又是一夜未归,大概是忙着审讯和追查。
雨还没停彻底,淅淅沥沥下着。天很暗,整个早上一直像是凌晨时分将亮未亮的样子。
乘公交的人比平时多。陆有钊被人撞到,不知谁伞上的水落在他鞋里,此时他就会庆幸今天因为下雨而穿了一双洞洞鞋。
陆有钊在手术室待了一天,午饭也是在手术室的食堂吃,简直忙得天昏地暗。结果傍晚从手术室出来,就发现雨竟然还在下!外面也当真是天昏地暗。陆有钊原本想一个人去看个电影的心顿时退却,直奔回家路了。
路上收到潘士杰的微信:“今天回家吃晚饭吗?你要回来吃我现在去买螃蟹和年糕,今晚我做饭。”
陆有钊大为惊奇。因为他这发小虽然厨艺相当了得,但是忙于工作甚少下厨,开火做饭也基本只是炒个快手菜或者煮个面。
潘士杰的厨艺技能觉醒在他十五岁那一年。潘、陆两家父母忙于工作,无暇顾家,一起给中考结束后的两个孩子报了一个为期两周的江浙沪研学团,以研学之名行游玩之实。
研学团在宁波的第一顿午饭安排在他们入住酒店的餐厅。那顿饭,陆有钊吃到了一道惊艳了味蕾的白蟹年糕。
“我的灵魂为之升华。”十五岁的陆有钊如是说。
十五岁的潘士杰夹起一片年糕细细品鉴,觉得陆有钊夸大其词,也只是撇撇嘴,没说话。
陆有钊对那道菜念念不忘,但直到留在宁波的最后一晚,白蟹年糕都没再出现在餐桌上。
“我们能不能点菜?吃个宵夜呗。”晚上,在酒店房间里,陆有钊对和他住一个标间的潘士杰提议。
“你还没忘了那道菜啊?”潘士杰手捧着自己的推理小说,头也不抬地回应着陆有钊。
“你不吃算了,我自己去餐厅看看。”陆有钊又擦了几下刚洗完的半干的头发,就换衣服出门。
潘士杰还是跟他一起去了餐厅,虽然还是一路上拿着他的推理小说不放手。
晚餐时间过了,宵夜只供应简单餐点,没有白蟹年糕。陆有钊很失望。
潘士杰问餐厅经理:“那我们可以找厨师学一下做法吗?这是我们在宁波吃过的最喜欢的一道菜,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宁波了,再过几天就回家。我们是北方人,之前从没见过这道菜,我们想学会做,然后回家做给爸妈尝一尝。他们工作都太忙了,很少有机会出门旅游。”
潘士杰半真不假的话说得不打一丝磕绊,陆有钊站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餐厅说可以去后厨问一下,看看有没有师傅愿意来传授做法。几分钟后,竟然真有一个厨师跟着经理过来。
厨艺得到赞誉的厨师大叔精神十分振奋,毫不藏私地跟两个小男孩讲述了这道宁波菜的做法,从挑选螃蟹和年糕这个步骤开始,一直到分享摆盘技巧结束,殊不知在两个小男孩的家乡,螃蟹和年糕根本没有太大的选择空间。
餐厅经理也是个营销鬼才,拿着相机在旁边咔嚓咔嚓拍了不少照片,最后又拉三个人站一排拍合影,问潘士杰和陆有钊能不能把他们的照片挂在餐厅里。
潘士杰无所谓,陆有钊查看照片之后发现经理把自己拍得不丑,就也在得到白蟹年糕菜谱的喜悦里头脑发热地应允了。
回到虞阳之后,陆有钊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做成这道菜。
倒是潘士杰,几乎一比一复刻了他们那天在酒店餐厅吃到的那一盘白蟹炒年糕,他也从此觉醒了厨艺技能。在他的书架上,各式菜谱渐渐和推理小说平分秋色。
也因为潘士杰的技能觉醒,陆有钊不再为难自己下厨。
几年后,陆有钊的妈妈到宁波出差开会碰巧入住了那家酒店。年少的潘、陆和厨师的合影仍留在餐厅墙上,已经有些褪色,照片旁边的小字还讲述了一个感天动地的美食—亲情故事,把王女士看得嘴角直抽。
那之后,两家人都知道了这个故事。
二十多岁的潘士杰会有些为此羞恼,而二十多岁的陆有钊还保持着对一道菜的长情,会在每次两家人的聚餐上点名要求吃这道菜。潘士杰无不应允。
潘士杰参加工作第一年岗位在基层,派出所的工作异常琐碎繁忙。那一年起,两家的聚会从在家吃改成了下馆子。
潘士杰出品的白蟹年糕成了两家人的可遇不可求。陆有钊上次吃到,都还是对方为他毕业回虞阳工作接风洗尘。
所以陆有钊坚信今天也必有大事发生。
“你又立功了?”
“还是脱单了?跟新来的检助?”
潘士杰:……
潘士杰:“是一个折磨了我们队每个人的案子终于能彻底结了。是你把最后一个嫌疑人送到我眼前的。队长本来说请你吃饭,我说你时间难约还经常鸽人,他就让我自己务必抽空把这事办了。所以我现在其实是代表我们一整队人。”
陆有钊笑得乐不可支,一本正经回复:“能助力警察工作,是我这个热心市民的荣幸。我已经下班,在回家路上。请再加一道回锅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