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通房不干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桌上的琉璃在瞬时被推翻于地，破碎的声音划破夜空。

“多日？！”梁淮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回……回殿下，这几日在沈府的，根本就不是沈大人本人。”

“那那五百精骑呢？！你们查不到吗？！”

“这些骑兵不属于同一兵营，逃脱时因其兵营并无事务，且沈大人找了些人进去浑水摸鱼——”

“废物！孤没叫行动，就如此懈怠吗？！”

吼毕，梁淮琰沉了口气，按下声音吩咐道，“你去查这些精骑的过往；你赶紧叫严大将军来见孤！”

众人领命而去，本安详的东宫夜晚在摇曳的灯光中灼热起来。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难道不是密不透风？怎会有人能在他梁淮琰的眼皮底下如此堂而皇之地溜走？！

刚看见严大将军踏入门中，他便大声命道：“追！给我日夜不歇地追！”

*

塞北已经下雪了。

念亦安将手揣在怀里，闭眼感受雪花融化在眉上。

山峦与树林已经少得快见不着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就像以前巴勒冬向她描述的那样。

银白色的天地广阔得让人显得如此渺小，一呼一吸都隐没于呼啸的风中。

若非巴勒冬做了极为全面的准备，念亦安现在的脸恐早已在裹挟着砂砾的寒风中开裂。

看着眼前寂静的一切，念亦安不禁又一次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也不错。

她并不是什么非要争最好的人，对京城——无论是哪一国的京城——里的勾心斗角没有一丝兴趣。可身边的所有事与人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不在汹涌的浪涛中拼命往上爬，只会被大浪打入水底。

又是一阵风吹过。

念亦安紧紧抓着毛毯，将自己缩成一团，努力而又固执地让自己不被风吹倒。

再度睁眼，念亦安的眸中再次有了坚定之色。

“亦安，又要下雪了，先回帐中吧。他们也快到了。”

身后传来巴勒冬的声音。

巴勒冬为她再裹上一层狐裘，扶着她站起身来。

念亦安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点点头，便直直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这几日天气不佳，很难前行，只能找个相对舒适的地方设帐暂住，待这场时断时续的大雪小了，再继续出发。

其实巴勒冬本是想再走一点的，奈何念亦安不愿再前行，便停在了这里。

为了尽快成婚，他将主持后半段仪式的各大长老与王公贵族都叫了过来，大概就在今夜与他们会合于此。

“殿下，”回到帐中，念亦安看着巴勒冬为自己搬来一盆火，不禁开口，“等我们到了北屹，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带你看北屹独特的光景，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

“什么时候？”

“我们一到北屹，有机会便立刻动身。”

“机会是什么？你作为一国之王，国事繁忙，这个机会究竟有多大？”

“北屹是马背上的国度。不像你们的君王，成日坐在固定的地方处理政事。”巴勒冬的眼中闪烁着光，“不需要多久，我就能带着你去四处转了。”

念亦安没有点头，或者发出任何肯定的回应。

不说出准确时机的承诺，实在是容易打水漂。

这一点她在沈瑾逸上可是学得透透的。

但念亦安并没有真正地想获得巴勒冬的这份承诺。

“亦安，我会带你去看戈壁之上的奇石，还有草原上比半人都高的牧草……”

巴勒冬热切地叙说着，恨不得将北屹所有美丽的风光都立刻讲给念亦安听。

可念亦安渐渐失神，只毫无意义地重复着点头与微笑。

若安排无误，她并不会有这个机会，与巴勒冬去欣赏北屹的好风景。

她抬起头看向巴勒冬，本身如此吸引人的计划在他口中一点点说出来时，他眼中的光却逐渐黯淡下去。

念亦安后颈一凉。

这场婚事，所有人都各怀鬼胎。

参与者大都身处高位，又怎会有人会为虚无缥缈的情意，放弃更加实在的权力？

“殿下口中的国事，可是包含了北屹之外的事？”

巴勒冬的笑意在听见这句问话后消失。

“北屹自然要与他国贸易往来，怎么说，都会有北屹之外的事的。亦安，你怎问起这个来？”

“那除了贸易呢？”

她的话被一阵嘶鸣声打断。

没有来得及听到巴勒冬回话，便有仆从进来用北屹话通报了什么。

“他们到了，我们可以准备准备出去了。”巴勒冬的眼中再次闪闪发光。

几个仆从上来要给二人整理着装，紫怜上前，在他们触碰到念亦安之前拦住他们，转身自己来整理了一番。

巴勒冬便笑道：“这些奴仆都是日后供你驱使的，不必这么见外。”

“我还是习惯让紫怜做这些贴身的活，多谢殿下好意。”

“你看，马上我们就要成婚了，还对我这么客气。”

仆从整理好巴勒冬的着装，他拍拍袖口，往门外走去。

在出去之前他回头朝念亦安挥挥手：“一会儿后见你，就是在行礼结拜的时候了。”

念亦安报之以微笑，心下却逐渐打起鼓来。

巴勒冬出去之后，营帐内的气氛就变得十分诡异。分明周身空无一物，却让她觉得被封在巨大的坚冰之中。

那几个本要来给她整理衣服的仆从……

她看过去，那几个人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好像被训得极好。

可就连外面也没了声音。

“我渴了，你们去打点水来。”念亦安朝那几个北屹仆从吩咐道。

那几人却只是茫然地抬起头，用北屹话说了几乎，摇了摇头。

“听不懂？”念亦安蹙眉，边打手势边道，“你们，出去，水，我喝。”

几个人之间似乎起了些争执，有的人想往外走，有的人拉住想往外走的人，有的人只是站在原地叽叽咕咕。

念亦安给紫怜使了个眼色，紫怜便配合地叹口气，说着她去打水，便离开了营帐。

于是营帐内又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甚至在念亦安坐下时，她能感受到那几双分明没有看向她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尖刺。

念亦安缓缓将右手放在椅子扶手边，背也直了起来。

而后她将头转向与帐门相反的方向：“殿下来了？”

那几个仆从几乎立即朝帐门跪下，跪下后才发现门口根本没有人来。

“还说听不懂我说话？”念亦安的声音变得比门外的雪还要冷。

这些仆从才意识到自己的伪装被戳破了。

“抱歉，公主殿下，我们中原话说得不好。”其中一个人用结巴的语气道。

“说得不好？”念亦安冷笑一声，“我自始至终没有要求过你们说话，我只要你们听，然后去做。”

那几人便想着如何道歉，一面就要站起身来。

“跪好！”念亦安一声喝，那几人的膝盖便重重砸在地上。

“嗯，现在倒是听话了。”

她冷冷地扫过他们一回：“既然想说话，那我就听你们说说，巴勒冬叫你们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尤其是你，”她指着中间一个女子，“你身形与我相似，眉眼乍一看也没什么问题，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哦，还有你。”她的手指移向旁边一个臃肿的男子，“你并非肥胖之人。你这件衣服下面，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他们又没了回答。

帐内的气氛已经有了极为恐怖的寒冷。

“是谁安排你们这么做的？巴勒冬？还是北屹的那群长老？”

这几个人有些忍不住了，开始用北屹语说起话来。

念亦安静静地等他们嘟囔完，再度开口：“想好了吗？”

为首之人骤然抬头，眼露凶光，身体前倾，双腿在站立起来的同时大步朝念亦安跨来。

念亦安扶椅的右手随即一伸，原本空荡荡的手上自椅边抽出来一根细剑，在为首之人冲至她面前时对准他。

那人却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念亦安方向冲。

剑往下，刺上了他的小腿。

那人应声跪地，下一瞬便被剑尖抵住了喉咙。

念亦安垂眼看着他，微笑道：“这种情况下，有些伤亡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后面还跪着的几个人头都抬了起来，似乎都已蠢蠢欲动。

“估计给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不如我替你们加快一下进度。”

念亦安话音一落，脸上便溅满了鲜血。

——不是她的，是面前的人喉咙里的。

那人捂着脖子倒下去，咕噜噜地抽搐一阵便没了气息。

“怎么？你们剩下的人一起来，还怕被我像这样抹了脖子？”念亦安举起剑，看着剑尖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下来。

于是剩下的几个人猛然起立，朝她冲过来。

念亦安将剑重重摔在地上，一个人便上手将她口鼻捂住，一个人掏出麻绳要来捆绑，那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姑娘开始换起了衣裳。

就在她的双眼被蒙上前的一瞬，帐门倏地被打开，寒风旋即趁虚而入，灌满整个营帐。

其中一个人反应很快，转过身就要将来者一同绑起来，却在转身看清来者的那一刻停滞。

“殿下，你怎么来了？”念亦安平静得如同自己堪堪从睡梦中醒来。

巴勒冬脸色阴沉地一步步走近，几个仆从随着他的靠近，逐渐朝旁边退去。

他低下头，看见地上还淌着血的剑，俯身捡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大王。”有一个仆从用北屹话开口。

巴勒冬大喝一声，一道银光闪过，开口的仆从瞬间被抹了脖子。

“对王妃不敬，给我统统拿下！”巴勒冬用北屹话下令，门外立即冲出来一群北屹兵，将剩下几人迅速地五花大绑，拖了出去。

待帐内再无他人，巴勒冬疾步走至念亦安身边，用袖口替她擦拭着已经有些干了的血迹：“亦安，受惊了吗？”

念亦安看着他，挤出一个笑来：“殿下也太小看我了。”

旁边的紫怜看不下去，给巴勒冬递来一块干净的绸布。

“对了，多亏了紫怜来告诉我。”巴勒冬接过绸布，细细地给念亦安擦拭脸上的血迹，“不然等我过来，都不知道你会被他们如何了。”

念亦安审视着巴勒冬脸上焦急担忧的神情，用一种撒娇的语气道：“看吧，我从一开始就不大喜欢他们，殿下还非要给我塞这几个人。”

巴勒冬无奈道：“我也没有想到，这群长老们送来的人，竟然会存着这样的心思。”

“那这样下来，今日还成婚吗？”

巴勒冬的手一顿。

念亦安顺势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往远处轻轻推了推。

巴勒冬明显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上，手顺着念亦安推的方向收了回去。

“我会保证你的安危。”他做出了决定。

“好，我信你。”念亦安对他甜甜一笑，“毕竟，你才是北屹之王。”

巴勒冬恍惚一瞬，脸颊竟泛起红来。

于是后来便一切风平浪静，门外全是巴勒冬信得过的兵士。就连念亦安出帐，前往成亲之地，也是由他们一步步护送过去。

北屹的成亲仪式与中原大为不同，鼓点声代替了各式各样的曲调，北屹长老端坐于两侧，他们的后面才是年轻的王公贵族。

他们也不需要三拜而礼成。

眼前的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雕塑，看样子是他们专程从北屹带过来的。

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长老站起身，脸色阴沉地在念亦安身上来回扫了两遍，便移开目光，用北屹话朝雕塑说了句什么，众人便都站了起来。

巴勒冬站在念亦安身边，对长老点头致意。

随即北屹的仆从端了两碗水，用指尖蘸水，向天地各弹了几滴，又将水伸至二人面前。

念亦安知道接下来的规矩。

她用指尖蘸了一滴水，点在巴勒冬的眉间。巴勒冬也如此将水点在了她的眉间。

长老又喊了一声什么话，二人便往前三步，有仆从端了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来。

一饮而尽后又是下一步。

如此几步之后，他们终于站在了台上。

还剩下最后一道礼节，便是礼成。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心跳得太慢。念亦安有些呼吸不过来，头脑也发着昏。

风吹着雪在念亦安眼前打转，远处的山丘如浪般翻转，天地融合，就连眼前的人都随之而颠倒。

——不对。

一声不知何人的惊呼之下，念亦安缓过神来。

眼前的长老已跌倒在地，胸前一支利箭几乎要穿过整个胸膛。

伴奏的鼓点全然消失在狂风之中，众人六神无主地望着四周，不知敌为何人、敌在何处。

念亦安紧紧盯着那支箭的箭羽，下意识地抬足便要走近。

手臂被人轻轻抓住。她抬头一看，是巴勒冬。

“别过去，危险。”

“我只是去看看，不会有事。殿下先去管更重要的事吧。”

念亦安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她毕竟是外人，对北屹的政局斗争的了解并不够细，指不定就是哪家想要叛乱，将此处的所有人都一锅端了。

可那箭羽着实让她隐隐有种感觉，射箭之人对她并无恶意。

巴勒冬转身命令军士集结去了，念亦安的四周彻底暴露在对方眼中。

她快速走过去，在能够看清箭羽的最远距离停下。

而后肩背骤然发僵。

她不可能不熟悉这个箭羽。

沈家的每一样物品都经过过她的眼，包括沈瑾逸专用的箭羽。

从配色到上面篆刻的小字，这个位高权重的小侯爷就连箭矢都是专人打造。

他特意用这支特殊的箭，其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念亦安瞬即抬头，同他人一般四处张望着。

可四周除了越发肆虐的风雪与茫茫的雪原，只剩下混沌。

就在人群陷入寂静，只剩寒风呼啸时，人群边缘的狼犬却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它们对着四面八方叫着，可任意一边都被漫天飞雪彻底阻断了视线。愈发密集的叫声与虚无的四周纠缠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接着，白色的四周在同一时间出现了黑色的庞然大物。它们沉默着，在呼啸的风雪中如同前来夺命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