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公司把画展的地点定在了新加坡,这消息被通知给陈寻川,陈寻川又告知给秦戒之。秦戒之一听新加坡,就知道这肯定是贺慎安的意思。
彼时贺慎安正在秦戒之的法国公寓里四处参观。秦戒之就问他为什么要把画展的地点定在新加坡?
正在认真端详一幅画的贺慎安转过头来,说:“新加坡华人多,在那里办画展可以帮你扩大在华人圈子里的知名度。”
“冠冕堂皇。”秦戒之不相信这是他把画展放在新加坡的真正目的。
贺慎安在商言商地说:“冠冕堂皇的理由往往是最好的理由,因为它总能给你带来最大的利益。”
“可是——”秦戒之顿了顿,比较艰涩地说,“姥姥姥爷在新加坡。”
贺慎安一笑,故意想要为难一下人,说:“这不挺好的吗。”
才不好呢。秦戒之头疼地想,姥姥姥爷要是看见从家里逃走两年的自己突然出现,指不定要犯心脏病。
贺慎安明白他的顾虑,说:“他们不知道你离开了两年。”
秦戒之不可置信,但是贺慎安告诉他:“爸妈怕老人家们担心,不仅姥姥姥爷没告诉,而且爷爷奶奶也没告诉。每次他们问起来,爸妈只说你去国外留学了,不在家。”
“……”秦戒之默默听着,心里其实很不好受,有酸涩,有愧疚。他有点良心不安。
贺慎安却很善解人意地说:“在法国遇见的事,我没有告诉爸妈。所以你不需要太有心理负担。”
秦戒之心里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以至于有些舒缓,甚至是有点感激地看着贺慎安。贺慎安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不禁说了句法语:“Le petit ami。”
翻译成中国话就是:真是我的小朋友。
秦戒之一愣,心跳得快了一些。贺慎安笑笑,转头继续看墙上的那幅画,指着它说:“这幅画不像是你的作品。”
秦戒之跟着他一起看画,说:“你能看出来哪幅画不是我画的?”
“当然能啊。”贺慎安说,“作品和画家的气质是一样的,就拿你的成名作《钻石》来说吧,它和你一样,背景有多黑暗卒郁,本身就有多璀璨迷人。“
这话拿来评价一幅画没错,拿来评价一个画家也没错,但偏偏这话是贺慎安说的,而被他评价的人是秦戒之,这就有些微妙了。哪有哥哥说弟弟迷人的,真不像话。
秦戒之用平静与淡然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跟贺慎安解释说:“这幅画是别人送我的。”
“是谁?”贺慎安问。
“游老师。”秦戒之说,脸上有一股敬意,“两年前,我一个人从雷州跑出来没地方去,是她带我来法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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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新加坡落了地。三月里,新加坡的气温已经很热了,鱼尾狮和雨豆树都被阳光晒得亮晶晶的。
陈寻川作为伊恩的经纪人,半工作半旅游地在新加坡待了几天,心思主要还是放在工作上,他不仅要跟进画展的各项进度,还要看好秦戒之,避免他又被卷入什么无厘头的丑闻之中。
根据他这几天的悉心观察,他发现贺慎安,也就是秦戒之的哥哥,几乎也是天天守着秦戒之,看来是真的很怕弟弟再从自己身边逃跑一次了。
陈寻川结过一次婚,离异后有个儿子跟他妈妈过,他一年到头见不了儿子几次面,所以他每次看到贺慎安和秦戒之,就会想到被自己牵挂的儿子,想到一些父子兄弟的亲情,然后颇为动容。
这天秦戒之来看画展,不是什么名家大师的画展,而是一个公益画展,展出的画作全都出于孤独症孩子之手。
画廊里的人不算多,秦戒之在这里也不用像在巴黎一样出门要全副武装地掩饰自己的样貌,所以他轻装简行,穿着最简单的白T和水洗牛仔裤,戴一顶用来遮阳的渔夫帽,就这样逛起了画展。
看到自己喜欢的画,他就举起相机拍照,打算结束后把它买回去。
“蝴蝶。”身边忽然出现一个声音。音色很好听。
秦戒之的相机镜头从画中的蝴蝶移动到了一个人身上,男人长得太高了,因此镜头一路上移,终于从他的胸膛走到了脸上——
镜头框定住了贺慎安俊朗的脸,他的眼睛透过镜头看着秦戒之,眼珠在相机里呈现出一种比肉眼看时要浅许多的、灿烂的蜜色,像琥珀,更像新加坡的阳光。
秦戒之放下相机,有点安静地看着贺慎安。
贺慎安对着墙上的画说:“我以前买到过一幅差不多的画,也是小孩子画的蝴蝶,不过那幅是版画。”
秦戒之像平常聊天一样顺口问:“以前,什么时候?”
“是你十八岁那年,”贺慎安说,“没记错的话,就在你生日前几天,那是一个慈善晚宴。”
秦戒之抱着相机继续往前走,贺慎安就顺势和他一道走。秦戒之问他怎么也来看画展了?贺慎安说:“刚处理完一些工作,就想来找你。”
“你知道我在这?”秦戒之问完后就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问,他都来新加坡了,无异于来到了贺慎安的半个老巢,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这个人尽收眼底了。
贺慎安亮出手里的票,说:“你经纪人送我的。”
“……”秦戒之因为是陈寻川而有点不爽,说:“你居然连他都收买了。”
贺慎安说:“不用收买,他只不过是觉得我们兄弟俩分开太久了,现在应该多多相处。”
“多多相处”四个字被贺慎安着重强调,秦戒之听得不自在,说了句“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后抱着相机加快了步伐。
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情侣,牵着手。秦戒之就稍微往他们左边让了一下,于是身体就碰到了贺慎安,两个人手臂贴着手臂。
这只是一个很短的间隙,甚至不足三秒钟,可是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秦戒之感觉贴着自己的手臂往下滑了一下,然后自己的手就被贺慎安的手牵住了。
秦戒之惊了一下,微微仰头看着贺慎安:“干什么?”
“牵住你啊。”贺慎安说,“我怕你再走丢了。”
“……我不会的。”秦戒之现在其实没有想要逃走的想法,在新加坡的画展办完之前,他会待在贺慎安身边,向他证明自己离开他也能过得很好。
“那就好。”贺慎安说,但是牵住弟弟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秦戒之抽了两下自己的手,抽不出来,就说:“你放开。”
贺慎安问:“干嘛要放开?”
“我都说了我不会走丢了。”秦戒之微蹙着眉,像是有点不服气和不高兴贺慎安把他当做会走丢的小孩子看待。
“从我来这里到现在,你还没叫过我呢。”贺慎安说,“这样,你叫我一声,我就放开你。”
秦戒之心里有点毛,就故意叫他名字:“贺慎安。”
“真是没大没小。”贺慎安轻拍了一下秦戒之的渔夫帽,帽檐就稍微落下去了一点,刚好遮住秦戒之的眉毛,只露出他看谁都像是有情的眼睛。
戒之的长相和两年前相比其实有点不一样了。十八岁时他还很稚嫩,如今他二十岁,正是男人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年纪,他的少年感依然很强,但是在少年感之上,一张秾丽的脸加上及腰的银色长发,便更添了一份蛊惑人心的美。
这种兼具男女两种性别优点的、蛊惑人心的美,对成年人的吸引力,恰如正值花期的花蕊对蝴蝶的吸引力,是基因里最原始的本能,更是连上帝都不可剥夺的动物性。
秦戒之和牵着他手的贺慎安较上了劲,说:“我没大没小惯了。”
贺慎安好像回忆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就“啊”了一声,说:“是啊,你是没大没小惯了,以前睡觉前还要和哥哥在床上打架。”
他指的是秦戒之十几岁那会儿,小屁孩闲着没事就要往哥哥房间里跑,黏着哥哥玩,玩到很晚时不回自己房间,直接在哥哥的床上睡觉。
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子心性,比较调皮好斗,所以经常在床上拿着枕头和哥哥打架,就算是被哥哥裹进了被子里也不肯罢休,还要卷着被子反扑过去。
他们在家里经常这么玩闹打架,甚至在美院客房的床上也打过一次,而那一次贺慎安不小心把秦戒之刚打的耳洞弄出了血。
新加坡市的画廊里人来人往,贺慎安认真地看着秦戒之,秦戒之也是这样看着他,兄弟两个人眼里似是都有些怀念。
或许是被回忆中,和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给打动了,秦戒之不禁叫了声“哥哥”,语气有点软,在贺慎安听来很是悦耳。
贺慎安终于比较满意地放开了秦戒之的手,而秦戒之也在自己的一声柔肠百转的“哥哥”中回过神来,连忙把手藏在背后,感觉那手心已经出汗了。
逛完画展,贺慎安和秦戒之都买了几幅画,填送画地址的时候,秦戒之要填他在新加坡下榻的酒店地址,贺慎安却跟工作人员说他们的画要一起送,而他填的地址是新加坡市南边的一处房子。
这地址秦戒之再熟悉不过了,它是姥姥姥爷的家。